千年之前的事情,我可谓记忆犹新,每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十分自豪。倒是洛子枫,万般心痛之际,命凌云神官亲自将那鹦鹉给挖个坑埋了。
“六万一千岁……”他轻声重复,面色微凉。
骨节分明的玉指收拢,他压低了声,沉吟了些什么我并未听清楚,隐隐约约,恍若是:“她今年,许也是这个年华……”
她?我不晓得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可瞧他的神色,那个她,对他该是很重要吧。
长泽在我房中滞留不过两三刻的功夫,临行前将仙草留了下来,嘱咐我趁热喝掉它。
我站在柔光下捧着那盏仙草茶看他离去的背影,记忆深处的那个影子同他一般,常爱着玄衣,远远望着,便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般,芝兰玉树。
解药入腹,我盯着水镜中的自己,将衣襟往下扯了扯,半晌儿也未见伤口有动静。我托腮凝视那道伤痕,毒色虽然褪掉了一两分,可伤疤还在,看着这个模样,约莫一时半会好不了了。不过好在那伤疤不太明显,也不至于轻易让别人瞧清楚。
镜前安放着那盏盛开的彼岸花,花是早前便用结界封印了起来,花尾处系了两只银色铃铛,一黑一白两道流苏。我提起那只彼岸花坠子,忽然便想起了小玄,不晓得小玄可有寻到良宵神君。往日中小玄与我关系最好,这次去取红莲盏,说到底也是给我解开封印。仔细想想,恍惚觉得,我已欠下这小神仙不少情义了。
关于小玄的身份,我从未敢往深处想一想,那日良宵神君同我说,这朵彼岸花是从小玄他娘的花园子中摘下来的,纵观三界,彼岸花也唯有冥界忘川河一脉方可寻见,小玄的娘亲无疑乃是冥界的人。良宵称小玄为殿下,多半小玄也是冥界的孩子,大抵,他父母是那冥界十殿上君之一。
而长泽,我有些琢磨不透。
银光柔柔从帐顶洒了下来,映得袍尾珊瑚灼灼耀目。我放弃了再等下去,理了理身上湛蓝色的袍子,掀开帘幔倒头便砸在了床上,闭上双眼。
梦中,依旧是片海棠蓁蓁。
可思绪早已不由飘至了很多年以前,那年,我四万岁,因着梦中常有一片海棠相伴而略感不安,我以为我是得了什么病症,便请来了族中老医神诊治,老医神摸着我的脉象眯了双眼,许久后收回粗糙的大手,理了理袖口问我:“殿下的脉象中,并无大碍,只是气血虚弱,小神给你开两幅药方吃上两个月便好。至于殿下所说的梦中海棠,小神觉得,许是殿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捋着胡子和蔼问我:“殿下这个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算了算时日,同他道:“我历劫回来那年罢。”
他沉思了瞬间,道:“那殿下可有见过什么人或者受过什么刺激?”
我摇头,他便又沉思阵,启唇道:“昔日小神同九重天的医神前辈论医时,倒听前辈说,在上古时曾有一种术法,可在神仙梦境中衍化幻境,这种术法当年在妖界大乱时出现过一次,老天君座下有位司战的女尊神利用此术一朝灭了妖界三万妖兵,只不过这种术法衍化出的梦境多为不祥之景,且施此法须得有古神的灵力方可大成。想来那几十万年前的事情,早便无人记得了,当年会用此法术的女战神也早羽化,殿下所言那困住殿下四万年的海棠梦境,也许便是殿下的执念。”
“执念?”我好奇问他,他脸色变了变,捋着胡子劈开我的目光,叹了声道:“待殿下何时放下了,或许那片海棠林便也不复存在了。”
我生来那四万年,唯一的执念,便是忘不掉那梦中的人,亦是忘不掉他临行前同我说的那句:“欠下你的,唯有来生再还了,小绾,等我。”
楚嫣后来同我道:“我去替你问了我那位什么都懂的四哥,他说若想运用术法在凡人的梦境中再造幻境,乃是轻而易举,可神仙便不一样了,若想在神仙的梦境动手脚,再铺上一处幻境,难上加难。况且还甚是耗费灵力,这种事情估摸也只有天上那几位尊神能做到了。”
我自知这片梦境非寻常神仙所造,费尽心血去追究缘由,也不过是想寻到他的影子罢了,我晓得这是他走时留给我的念想,也许,待海棠花落时,他便会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日复一日,不觉已经过了六万年了。
在水宫中不晓得还要呆多久,自身上的蛇毒解了后,我便常常有再去和那九尾蛇决一死战的冲动,但好在我还没走出水宫前便被长泽给逮住了,几次恐吓又让我当起了缩头乌龟。
这片水宫造的甚是精致,虽于东海的水晶宫相比有些逊色,但住起来倒也还舒适,景色也雅致的很。
长泽见我闲不下来便扔给了我一坛子酒,许是以为我同别的姑娘一般喝了两盏便倒,便特意来同我说话解闷,顺便还备好了解酒茶,免得我喝多了发酒疯。不过我自幼酒量便好的厉害,勿说是一坛子,即便给我两坛子,我也能灌下去,且能同他含含糊糊的说着。
彼时长泽沉着脸看我,正欲夺掉我手中的坛子,我却搂着坛子往后一躲,冲着他傻笑:“不许抢,本君还没喝够呢,你不许同我抢。”
紫鳞树高举花冠,有花自树梢头洋洋洒洒落下,坠在白玉石桌案上,我昂头又灌了口,长泽便这样痴痴瞧着我,少顷,拧眉道:“你酒量不错。”
我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是啊,酒量不错,整个神宫中没有一个神官是我的对手,其实这都不算些什么,九百多年前我哥哥从五重天带下来的引神曲,很大很大一坛子,有半个人这样高。”说着还用手特意比划给他看,继续道:“我一个神仙,三日便将它给灌完了。”
他沉道:“引神曲?喝下一壶便能睡上一整日,你竟全喝了。”
我抹了一把嘴角酒渍,豪迈道:“是啊,的确醉人的很,我喝完后亦是睡了整整两个月……”
长泽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讶然道:“你,怎会喝酒?”
我扶着稍有些晕乎的脑袋,看着他笑道:“我也不知道何时学会的,也许是生下来便会。酒,其实是个好东西,凡人不是说,一醉解千愁么……”
“小小年龄,何来忧愁?”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