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长泽的妹妹来了,那必当是要替她接风洗尘的,可我与长泽,算来算去,半分关系都没有,这种场面,我着实不适合前去。
我沉声同小玄道:“三哥今日,有些累了,你自个儿去便好了,三哥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小玄张了张嘴,失望的瞧着我,哦了声。
我莞尔一笑,转身看着九天之上的霞色渺渺,人间的天,果真要比瀛洲好看的多。也不晓得,洛子枫如今怎么样了,还有悠然洞府的星辰花,玉书时常出门,我不在,倒不要忘记了浇水才好。
晚些小玄抱着自己的小杯子去前厅赴宴,本是热闹的小院子又恢复了安静,我靠在窗棂前闭眸养神,鼻息前萦绕着府中淡淡的花香味,我手中握着一盏空杯子,忽然便感伤起来,感伤之余,我倏然记起了六万年前我犯病的那日。
那日瀛洲的雨很大,我窝在洛子枫的怀中哭的厉害,洛子枫握住我的手,冷着脸赶走了一位又一位的神医,九天之上雷鸣震耳欲聋,洛子枫传令命云游四海的老医神立即赶回神宫,老医神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一身白衣早已被汗水浸湿。
抬起粗糙的手掌敷在我额头,颤巍巍道:“殿下她,是神骨……”
洛子枫打断他道:“可有什么止痛的法子?”
老医神思索良久,颔首道:“有,可殿下的伤,恐怕只能解一时之痛,不可解一世。”
洛子枫拥着将要痛晕过去的我凝声道:“本君不管什么一时还是一世,当初本君的伤是你医治,本君唯有这一个妹妹,她不能有事。”
老医神为难的捋着花白胡须:“当年君上的伤着实比小殿下严重的厉害,可那时君上本体中便有上神的功力,可抵抗抽骨之痛,给君上治伤的无垠花,放眼九州八荒,也唯有那一朵,君上伤好之后仍旧丢了十几万年的修为,殿下她,她本体之中修为不足,尚且年幼,眼下能够给殿下治伤的最好法子,也不过是止一时之痛罢了。”
那时候我确然年幼的很,三百岁的年华,比如今的小玄不晓得要幼稚多少分。可那时候我已是个少女模样,只因为我刚生出来的时候就差些一命呜呼了,爹娘殉劫之前,各分了修为给我与洛子枫,才令我瞬间从个娃娃变成了少女,不过也许是当年并未真正长大,我幼时的模样还算不得好,勉为其难担着可爱一词,直到这些年后,容貌长开了,也愈发娇艳了。
老医神从天上医神府讨了一株灵草,制成了药丸,才免得我每逢阴雨绵绵天便会痛一痛的劫,可那丹药属阴,每月十五阳气灼烈时还是会受到影响,于是洛子枫便在瀛洲之上洒了结界,只要我不出瀛洲,便不会有事。
洛子枫拘了我六万年,六万年里我尝试过无数次翻墙逃跑,可屡屡都被抓住,洛子枫是个严兄,甚至我感觉他根本不是我哥哥,即便是做我爹,都绰绰有余。
逃出瀛洲神宫的前夕,我去他寝宫中闹他,以往他虽总是一副我欠他的模样,可是到最后,他还需依了我。但这一次,他并没有依我,死活也不肯解除婚约。我同他撒娇也好,闹脾气也好,骂他胆小鬼也好,他都破天荒的置若罔闻。
我盛怒之下,噙着满眼眶泪水指责他:“我晓得那九泽帝君是你的顶头上司,掌管九泽水脉,威武英明的很,你不敢招惹他,任凭他要了你的妹妹前去做媳妇,可洛子枫,这是我的终身大事,爹娘离去之前嘱咐你好好照顾我,可你呢,如今竟然逼着我去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你也太没有良心些了。”
他彼时背对我而立,一只手握紧了玉座的雕云把手,许久,才开口冷冷道:“绾兮,你可闹够了?若闹够了,先让朱雀服侍你回去休息,本君还有要事处理。”
“哥哥!”我朝着他的背影大吼,他的背影蓦然僵了僵,六万年了,我好多年都没有唤他哥哥了,那声哥哥叫的撕心裂肺,他握在玉座上的手力度便又紧了紧,骨节泛白,气息有些浮躁,冷喝了声道:“退下!”
我其实还是害怕他的,自幼便怕他,他是个好哥哥,但也是个好上君。
那夜我打定了要去人间的心,打了包袱途径他宫前,驻足思索着要不要给他留个书信之类的,朦朦胧胧间听见清澈的声音从大殿之内飘出来,“她是本君唯一的妹妹,本君自是要有些事多替她操心,不能由着她的小性子。她虽自幼便是命定的瀛洲新君,可承了君位,便要担下太多太多。她还年幼,本君该替她找个人保护她,照顾她,本君不能陪她一辈子,那便让她夫君陪她一生。”
凌云神君道:“所以……君上便将殿下交给了帝君么?”
他的话,轻飘飘的。“九泽帝君能废如此多心思来提亲,足以见得神使的话,并未全是假。我瀛洲神族乃是的古神一脉,千万年来不问三界政事,恪守本分,没有权势,也没有什么令人忌惮的宝物,旁人也图不得什么。帝君掌管八荒九州水脉,迎娶瀛洲储君本是门当户对,况且,以他的身份,足以保护绾兮。”
原来洛子枫打得是这个主意,他是真的关心我,而我也是真的不想嫁。我还未遇到那个人,我还没有好好看一眼人间,我不想去做什么帝后,也不奢求未来夫君能如同九泽帝君那般英明神武,只要我心悦他,便足够了。
一晃眼便是那么多时日过去了,我再未瞧见凌云神官,长泽也没有让我走的意思。我的修为恢复,本该与他告别的,但我若真的离开了,又能去哪儿呢……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跟着长泽比较安全。
鼻息前的淡淡花香愈发浓重,我揉了揉鼻子,忍不住的大了个喷嚏,靠在窗棂前看着月亮从另一边缓缓升上来,眼皮有些疲倦……
小玄不知去了多久,我只觉得,自己在窗前睡了不少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