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举起了权杖，双手间灵力化为枝叶藤蔓向半空蔓延，不消多时，脚下便升起了腾腾白烟，人间的诸多景物褪下，只余下了一片芳草萋萋，萤光满天的夜色。我握紧了长泽的手，怯然往他身畔靠了靠，他低眸柔柔看着我，未作怪罪。
灵力衍生出一座庙宇，屋脊上盘满了藤蔓嫩叶，绽放着星星点点点的黄色小花，摇曳的灯盏上头有青蛇吐着蛇信子，缓缓蠕动身躯。我怕蛇，此番瞧见了那东西，不由全身打着寒战。
“你怕？”他靠在我耳畔，轻轻问道。
我强装胆大，摇头打死不承认，手却很诚实的紧握他胳膊，明明方才还是他拉着我，只转眼的功夫，便成了我占他便宜，抱着他的胳膊不敢乱动。
他勾了勾唇，约莫是猜到了我是死鸭子嘴硬，又故意相信我不害怕的话，任我搂着他胳膊冒冷汗。
庙宇上悬着一块黑曜石镶金牌匾，牌匾上用金色大字勾着：山神庙。
此处乃是山神庙，怪不得，草木生灵肆意生长，灵蛇盘踞，没有昼夜之分。
老妪迈着沉重的步伐在前引路，长泽拍了拍我的肩膀以作安抚，握着我的手腕亦是带我随她而去。老妪伸出粗糙的两只手，用力推开了殿门，殿内扑面一缕烟火香，风吹素色帘幔笼罩着正殿中端放的那尊山神神像，两畔烛火燃烧正旺，而山神神像顶端，却悬着数不胜数的天灯。
夜色之中，那些天灯凑成了条星河，遥遥相望，灼灼其华。
“这是城中百姓点的天灯，每一盏天灯中，都有个心愿，他们的心愿，有的是祈求上天消灾解难，有的则是盼望亲人再见一面，而他们的亲人，早就死在了妖孽手中。他们求天神下凡收服虎怪，替人间平乱，替死去的亲人鸣冤。这些天灯飞来了山神庙之后，就一直留在这里，再无法离去。”老妪退后几步，手一挥，那些天灯便自行飘落在我与长泽面前，我不自经的伸出手，碰了碰，天灯便倏然熄灭，化作一道灵光萦绕在山神大殿中，散作一面水镜。
镜中人是对母子，孩子尚且只有三四岁那样大，母亲也正是青春年华，可逢上了孩子年幼丧父这件事，脸上也平添了不少沧桑。
“求老天爷保佑，保佑孩子他爹能够早登彼岸，不再受苦，下辈子，一定要投个好胎。”
“娘亲说爹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也许要很久才能回来，我不知道爹爹究竟去了哪里，但不管他走的多远，我和娘亲永远都会想念他，求上天，一定要保佑爹爹平安。”
那对母子在月下跪着，天灯从面前冉冉升起，送去天边。月色冰冷的洒在她母子肩上，越发显得孤寂。
凡人说，天灯能将凡人的心愿带给神仙，殊不知神仙，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一方山神庇佑一方子民，老身惭愧，不能替他们解决了虎怪，只好留下这满殿的天灯，留下他们的思念。老身无法上天奏明此事，只好写了书信送呈神官长，未想大人亲临，这百黎国，总算是有救了。”老妪言至此，苍老的容颜上又多出了两道忧虑。
长泽垂下广袖，淡淡问道：“它如今在何处？”
老妪答道：“虎怪最近总是游走在人间，老身方才问过小青蛇，她说虎怪如今便在九虚山的奉阳洞。”
“嗯，本座知道了。”转身凝视我，我呆呆的瞧着他，但见他伸出一只白皙的玉手搭在我的脸颊上，目光潋滟，似是在犹豫，“太危险了，你不如在这里，等本座回来。”
拂袖同山神老妪威严道：“替本座好好照顾她。”
我抓住了他的广袖，他的身子倏然一僵，我可怜巴巴的瞧他，“不是说好了要带我一起去的么，我，我虽然没有法力，但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只远远瞧着，一定不会让你分心。”
大手从我的脸廓上抚落，他皱着眉头斟酌道：“你可知，那虎怪的修为，比你还要高上不少，若本座无法分心去照顾你，你该如何。”
“可，可我就是想跟着你。”我满带希望的看他，是真的想跟着他，这里灵蛇遍布，我是不敢多留的。同他相处的这些时日，我早已习惯了随着他的感觉。若真的瞧不见他，难免会有些担心。
他眼中拢起了一道光，扶住我的肩头语气温和浅浅：“你，是舍不得本座么？”
舍不得三字落进耳畔，引得我一张脸如被火烧，为何听着这三个字，如此别扭呢……
他不给我考虑的机会，低声道：“你若是想跟着，也好。”
也好，便是证明他答应了么。
九虚山是座阴山，山脉连绵，昏天暗日，草木枯萎，嗅着还有些许凡人血腥之味。山神说此山原本生灵遍布，自从虎怪要练这门法术之后，整个山脉的妖物生灵有些遭了毒手，有些则是逃去了其他仙山修炼，虎怪占山为王，这九虚山就再也没有安宁过。
山下正是百黎国的王都，昔日王都繁华，如今已是落败。百黎国乃是个小国，发生了此等事情，国内无人敢插手，国君便只好颁布了一道夜间不可出门的律令，以此来避免遭受虎怪迫害。
长泽带我上山时，阴风掀起了一阵又一阵，吹的人直打寒战。
“你便在此处等着我。”他将我安置在一处石丘后，又嘱咐了我几句：“勿要让虎怪发现了你，不管你看见了什么，都不许出来。”
“好。”我乖乖点了点头，守在原地。
他抬手掌心祭出了一柄神剑，那剑身泛着紫光，仙气浩浩，一看便是什么不得了的法器。他提剑飞身而去，身影落在了长满蒿草的山崖前，阴风扯动他的玄衣，他慢步而行，每走上一步，周身的枯草便瞬息生出了青绿。他是神，能令枯木逢春的神。
我站在山下瞧着他，他立于那片郁郁葱葱中，身姿欣长。又是阴风掀起时，忽有一道黑色影子极快的窜至他身畔，我几乎瞧不见那影子的模样，只是见他一双爪子正要伸进长泽背后动手，而长泽早已发觉了他，影子一闪，便消失在那团黑漆漆的东西眼前，虎怪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四下寻找长泽的身影。长剑不晓得从何飞来，一分为数十柄，直生生的逼着虎怪飞去。
虎怪转身躲得虽快，可长剑依旧划破了他的手臂，他嘶吼了一声，周身戾气愈发强大起来。长泽出现在了云雾之后，瞧得不太真切，飘飘渺渺，拂袖唤回了自己的神剑，剑上，还染着虎怪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