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泉衙门的那些侍女多是从人间择选而来,死后不愿入轮回,便留在冥府伺候。阎君前些年怜惜我是个女子,便给九泉衙门送了不少品行端正,样貌可人的侍女,一个个皆是心灵手巧,善于察言观色,倒也符合我的心意。
小丫头从桌案上择了只白色梨花珠饰给我戴上,敬畏道:“君上瞧一瞧,可是喜欢?”
白色虽好,只不过配上这一袭墨衣,平添了太多凄凉。我抬指抚了抚头上的珠花,平静道:“嗯,便这样吧。”
小丫头面上有了喜色,替我整理好一切后小心退了下去。我坐在铜镜前敛眉发愣,也不晓得愣了多久,直到门被谛听给推开时,我才回过神。谛听见我今日的装扮起先怔忡了片刻,后又极快地恢复如初,道:“侍郎府出事情了。”
“出事?”我略显惊讶,原以为他不敢在我面前这样快便下手了,谁知,是我低估了他。
谛听面色沉重道:“我也是今早才得知的,侍郎府的下人一早便发现了夫人惨死,血迹遍地,可又寻不到伤口,而她的脖子上有两道明显的勒痕,死不瞑目。”
“是被人勒死得?”
“人间已经插手此事,衙门一早便将江夫人的尸体抬去找仵作验尸了,只不过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结果。我担心这并非是凡人所为,即便人间的衙门追查死因,也极有可能成为一桩无头冤案。”谛听合上扇子续道,“现在侍郎府的全部下人都被拿去做呈堂供证,我想不如趁现在,咱们走一趟侍郎府。”
我静静思量了片刻,道:“也好。”
昨日还甚是热闹的侍郎府,今日红事变白事,偌大的侍郎府空荡荡的,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名家丁在府中忙着设灵堂挂挽联。我与谛听穿门而入,进了江夫人的房间,房间中还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房中陈设杂乱,桌上首饰乱洒在地面上,其中,还有昨日我赠给她的那只玉菩提花。
“菩提花。”谛听俯身将掉落在尘埃中的菩提花拾起,蹙眉道,“莫非不是鬼魂作乱,菩提花驱邪避煞,它竟也不怕。”
我抬指抚去镜面上的一滴血迹,腥味漫入鼻息,拂袖灵力铺满整个镜面。镜中渐渐凝成一片漩涡,漩涡中映出昨夜深更的一幕,侍女给江夫人取下头上的首饰,熄灭几根蜡烛,只留下一盏照明。江夫人手握一柄绘了红梅花的团扇爱不释手,团扇上红梅胜血,花枝寥寥。忽有一阵风起,吹开了窗棂,明月之光自九天洒进屋内,狂风骤起,一道蓝光从团扇中飘了出来,白绫缠在她的脖子上,一双枯骨般的手生出一寸长的红指甲,缓缓伸向她的脖子……
“团扇。”我低声道。谛听走了过来,沉声道:“果然,和那个花娘有关系。只不过那柄团扇现在也不知所踪了。”
“令影来人间的时候查探过,扇铺有一间屋子放满了各色团扇,我想答案应该便在那些团扇中。”我收回广袖,目光掠过他掌心的那枚菩提花,道,“菩提花虽然驱邪,但还有一个法子,会令鬼魂不受佛光灵力拘束。”
谛听沉默了少顷,“除非,他们的尸骨在此处。”
“昔年有人用人骨造簪,以来养鬼,这些鬼魂因尸骨受损不能进冥界轮回,便滞留人间不愿离去,依附在那些稍有些道行的茅山道士身畔,替他们办事,从而妄想躲过冥界的鬼差追捕。只要人骨在,可保那些魂魄在人间暂且不会魂飞魄散,且能躲过冥界的追查。”
谛听诧异道:“所以,你是怀疑,他用了此法控制那些魂魄。”
“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们本身的怨念太重了,不想轮回,才会与施法人做交换。”我拂了拂袖子上的尘埃,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谛听拧紧眉心,静了少顷后道:“因果循环,她们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
身在冥府那么多年,有些事情我早已将其看淡了。
“对了,昨日我收到天上派下来的那些神君的书信,说是要择日来拜访你。”
“拜访我?”我好笑道,“天冥两界虽然早年重修于好,可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我与天上的神仙没什么交集,他们到也不必来拜访我。”
“终究是九天下来的神仙,我清楚你早年因着那件事,对当神仙的都有些介怀。但听说,他们是天帝派下来的,我那师娘派下来的,多半也是师父老人家的意思,师父器重你,你不去见一见,倒让人觉着失了礼数。”
当年我这个鬼君是冥王殿下钦封的,我多少也受过冥王殿下的恩惠,不见,确然失礼。
“那便只有见了。”我长舒了一口气,谛听瞧着我,欲言又止。
知晓了江夫人的死和扇子有关系,我回府后便埋头在令影送过来的那些记载中苦思冥想。据令影所说,那扇铺表面没有什么异样,可只有一间屋子是用封印封住的,他试图破过封印,但奈何他修为不够,对封印丝毫不起作用。
难道真的要去夜探岚裳阁吗?
一盏茶递到了我眼前,我回神昂头,见云清便站在我眼前,目光和煦:“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我抬手支额,歪头看着他,轻轻道:“在想要不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见不得人?”他唇角噙着一缕笑,挑眉道,“我越来越好奇什么事了。”
一手合上了书册,我颓废道:“我准备悄悄去看一眼岚裳阁,我想知道哪里究竟藏着什么。”
“我陪你。”他的脸上神色不改,依旧是一贯的淡漠平静。
我歪着头,正在想着要不要先拒绝他,毕竟木夏那上神的修为不是白吹的。可他和木夏是旧相识,功力该是不相上下,何况他可是活着从穷奇兽的爪子下逃出来的人。
指甲在桌面上甚是有节奏地敲着,一名家丁打扮的鬼差匆匆赶来,道:“启禀君上,九重天的神使求见。”
不是说择日来寻我吗,怎会今日便来了?看来这件事,他们比我还要着急些。
“谛听呢,让他先去替我招呼着,我片刻后便去。”我揉着自己有些作痛的肩膀,一点也不想站起身。
鬼差恭敬道了个“是”,大步退了下去。
“看来这茶,我须再等会儿方能来找你喝了。”我怪是可惜地放下那盏微凉的茶水。他瞧着我的眸光里甚是温存:“先去吧,我等你。”
我点了点头,拂袖起身,满树杏花摇曳,飘飘洒洒铺满了整条鹅卵石小道。
还未踏进前厅,谛听与那传闻中的几位神使的谈话声便飘进了耳廓。谛听那厢风度翩翩道:“寒舍简陋,粗茶淡水,还望三位不要嫌弃。鬼君大人日理万机,若要几位久等了,请几位,勿要怪罪。”
一道清澈的声音响起:“谛听大人折煞我等了,我等久闻九泉鬼君之名,早想来拜会鬼君了。”
另一道凝重些的声音传进耳中:“不着急,我等奉命下凡间协助鬼君彻查木夏神君之事,此事涉及天冥两界,今日前来拜会鬼君,亦是想同商对策。”
这道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司命星君,所言极是。”
司命星君四个字重重落在我的心头,我不由心头一抖,竟然是他。听闻那些年帝晔将我打下人间后,司命星君与雪离兄妹俩偷偷在人间寻了我百年。后来阎君为了要隐瞒我的身份,在人间制造出我已被凶兽吃了的假象,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整个九曜星宫,无人知晓我还活着。
可今日,来的客人竟然是他。我若出去相见,难免会让他认出我。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早便不想回首了,以前的白染就当作,是死了吧。
我魂不守舍地快步离开了正厅外,仓皇逃去。
后院里春色正好,风卷起满地残花,肆意飞舞。我低着头走在铺满石子的小道上,脑海里游弋着九万多年前的那些回忆,彼时,我方有了神识,爱上的第一个人,是帝晔。被打下凡间后,我元神受损,纵有师尊耗了万年修为给我疗伤,可那三百年里的记忆也因元神受损,记得不大清晰了。但我却还清晰记得,他断我仙骨,毁我元神,废我修为时的样子……
许是想得太入神,连有人出现在眼前都未留意,恍惚间我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将他惊着,也将我自己吓了一跳,我赶忙收回九霄云外的神思,昂头看他。他握住我的胳膊,敛眉淡淡问道:“不是去见神使了吗?”
“我……”我躲过他清澈的眸光,别过头去,找借口敷衍道,“我,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比较着急,便先回来了。”
云清握着我的肩膀,目光往前厅那方向淡淡一瞥,之后道:“染染,你是不想见他们吗?”
我哑然,他一语揭开了我所有的伪装,令我不由愣住,压低声蹙眉道:“我这副样子,看起来有那么不情愿吗?”
他勾起唇角,轻笑出声,抬指撂在我的眉心,绵言细语:“别皱眉,你皱眉的样子,不好看。”
他是第一个与我说,我皱眉的样子不好看的人。我低头咬住唇角,想了一阵道:“你不好奇为何我不愿见他们吗?”我晓得此时若是谛听在我面前,定会缠着我定要我说出个什么理由,可云清不会,他的性子永远都是这样淡然若风。
“好奇。”他抿唇道,玉指滑至耳畔,撩开我鬓角碎发,我不适应的缩了缩脑袋,他又道,“不过我想你自然是有你的道理,既是不愿意,何必勉强自己呢。”
我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为好,他的目光落在我腰间那块红玉之上,温声问道:“染染当日一眼便看中这块玉佩,不知,可有什么缘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