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敷满了脸颊，我紧闭双眼，心尖抽痛。
那人低哑的嗓音淡淡道：“她不想见本尊，本尊就在此处等着，等到她，什么时候想见为止……”
天意弄人，日暮西沉，天突然降下了大雨，雨打湿了窗外芭蕉，打落了树上繁花，也打湿了他的衣衫。
“君上，您……”
“不见。”我僵硬的吐出了这两个字，手上琴音依旧，琴弦割破了我的十指，血染红了七根弦。人都说，十指连心，可现在我指上的痛，却抵不上心口的半分。
雨越下越大，我闭目不言，令影终是看不下去了，急匆匆的拿过一把伞，撑伞跑了过去，“君上现在在气头上，是不会见神尊大人的，神尊你还是先回去吧。”
雨水淋透他一身白衣，他在雨中负手而立，微微阖目，“若这样，能让她好受些许，我怎样，都好。”
指上力度增大，一个音滑，琴弦在指尖绷断，划伤了我的手腕。琴声戛然而止，外面的风雨声便更加清晰了，我抬眸，透过青纱窗与他遥遥相望，眼里泪水冰凉，顺着颌线，落在衣襟上。
血蜿蜒滴下指尖，我木讷的走到门前，动作僵硬的开了门。
“染染——”
心中犹有千言万语，涌进喉头，唯剩一句：“你走吧，我们，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四字在齿中，味同嚼蜡。
“染染。”他慌了，大步跑了过来，一把将我拥进了怀中，抖着声道：“我不允许，我不会走，不会再抛下你一人。”
冰冷的衣裳贴在我怀中，他体内已没有了一丝温度，我卯力推开了他，满眼泪水道：“你以前也说过要同我白头偕老，可现在呢，你要去娶别人了，你还隐瞒我，你欺骗我，你就是个骗子，骗子！”
“染染！”他抓住了我的手，不由分说扯我入怀，摁住了我的挣扎，有气无力道：“染染，你等我，我不会负了你。”
我轻笑出声，“等你？我还能有多少时日，我几乎用尽一生都在等你，我不想再这样等下去了，你放过我，好不好，就当我求你。”
“染染，是我不好。”
“是你不好，就是你不好。”我在他的怀中放声大哭，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伤心欲绝：“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若不是你，也许我这辈子都不晓得，什么是温暖，是什么是希望，可也是你，让我的人生，连最后一缕希望都消失了。你怎么会如此残忍，若真的要做什么无情无欲的神仙，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他抓住我的手，呼吸格外急促，半眯上眼睛，湿透的衣衫紧贴着我的身子，寒气入体，又是刺骨的痛。
我咬牙忍住了身体中的痛感，抬袖推开了他，拧紧眉头转身决绝道：“走啊，你走啊！”
“你走啊！”
风雨大作，冷风摇曳着窗外的灯盏，扰得人心神难安……
令影说：“神尊大人不肯走，一直站在杏花树下，说是，这样陪着君上，他心安些。”
“君上，你这样选择，真的会忍心么？”
我不言。
他又道：“神尊来时，身子似有些不适，方才雨一淋，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他身上有伤，这几日又忙着给婧怡疗养，身子早就虚弱难堪，若经风吹雨打，必然会虚弱的更严重，可，我迈不过这个坎……
一道惊雷落下，震的我陡然战栗。
“君上！”
我冲进了风雨中，四下寻找他的身影，可杏花树下，徒留一滩朦胧血迹……
雨肆意打在我的身上，我痴傻昂头，泪水混着雨水，一同滴进尘埃。
——
捉拿罢无耳兽后，我亲自将其押送去了冥界。
“这无耳兽啊，前些年便修为有成了，按理来说修炼有成的神兽本该调来冥王神殿任职，况且以他的修为，做个少君什么的还是轻而易举的，可阎君下了三道命令，他一道都没有接。后来，下官等才发现，这十八层地狱中，曾生出了一朵枯骨花，与无耳兽相伴了十几万年，可枯骨花一直没有机会修炼成正果，三千年前，花灵苏醒，时常能幻化出个影子陪伴无耳兽，老夫也才知无耳兽是为了她。两个月前十八层地狱有个邪灵生事，无耳兽为了镇压邪灵，与邪灵大打出手，花灵在关键时刻救了无耳兽一命，自己却身受重伤毁了容颜。”
陆判官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无耳兽去人间吃美人魂魄，实则也是为了给她恢复容颜。它曾来求过老夫，求老夫救救她的性命，老夫便告诉了他一个方法，每月初十，昆仑山昆仑神尊的府上灵芝便会成熟，这些灵芝有起死回生之效，对她这个花灵来说十分管用，但昆仑灵芝泰半都是要进贡九重天的，神尊府守卫森严，到时候能不能取到，就算他的运气了。”
我捋了捋袖子，喃喃道：“怪不得上次，他无论如何也不随我回冥界。”
“无耳兽重情重义，此次去昆仑已经身受重伤，丢失了半身仙元，怕是从此以后，都难以再恢复人形了。”
地狱深处开了大片的红莲，红衣男子便揽住白衣姑娘坐在红莲中央，咬耳轻语。
“不知依鬼君看，如何惩罚这无耳兽为好？”陆判官捻须，灵力翻开生死薄子，眯了眯老眼道：“它吃的这些魂魄，皆是命数不久的人，可见他并没有害人性命的心，至于，被吞噬的魂魄，仅有两只。但无耳兽镇压十八层地狱十几万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鬼君大人宽大处置。”
陆判官兑袖一拜。
“你是鬼君，整个冥界最为无情无欲的白染鬼君，你根本体会不到伤心，体会不到痛苦！”
“白染鬼君，冥界的鬼仙都说你薄情寡欲，一心清修，可一心清修的感觉，真的好么？”
那日他眼角的泪是真，所说的话也是真。
“陆判老人家都亲自给他说情了，本君这个鬼君，却不能再斤斤计较了。”我转身，吩咐道：“那就，判其在地狱忠守一生吧。”
陆判官感激道：“多谢鬼君大人。”
冥殿——
夜明珠织就的光明洒满整个大殿，玉石台阶在明珠余晖下熠熠生辉，宫娥们依次站于大殿两侧，莲花灯内烛火葳蕤，黑白两子铺满棋面，阎君挽袖撂下一枚黑子，“两日后，便是十五了，你都在冥殿躲了两日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白子从容不迫的放下，我托腮，静静道：“我不知——”
阎君轻扯唇角，“本君还一直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殊不知你也有害怕往本君的殿里躲的时候。”
白子不合规矩的放进棋盘，阎君道：“听说，你判了无耳兽终生枯守十八层地狱？这，不合规矩，也不像是你的做派。”
“不合规矩……是啊，不合规矩。”我附和一句，神兽贪食人间魂魄，重一点，便是死罪。“可我，不想判他死罪，人无完人，况且他镇守那么多年的十八层地狱，功劳颇高。连你都想提携他，那他一定是个可造之材，冥府，也不能不讲道理。”
“冥界本就是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阎君沉叹，抬头望着金碧奢华的屋顶，“冥王出嫁之后，这里，便由本君守着。以前冥王还在的时候，总说这里是个冰冷的窟窿。纵使她有三界最至高无上的身份，可也是因为这身份，因为这繁华，而丧失了自由。冥王掌管这里的时候，还没有你做鬼君时的岁数大，她这一生都没有痛痛快快的做一些事，没有轰轰烈烈的爱一个人，直到天帝陛下的出现，她才有了新的希望。后来，她走了，去她该去的地方，过她该过的生活。这些年来，若没有笙儿陪着本君，本君，当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万年的寂寞。这冥界，房子有多大，人便有多孤独。”
当年阎君与笙判官一起继任冥界的阎君君后，成为冥界的新主人，夫妻恩爱，不久便诞下了两个小殿下，日子过的也算是滋润。这君位王位，于有些人来说，是毕生所求，于有些人来，却是绵长无尽的孤寂。
我抬起茶盏，灌了一口。
阎君续道：“咱们冥界的神仙，可比天界的神仙要清苦的多，连姻缘线，都少的可怜。一生能遇见一个知心人，便要好好把握，谁也不知晓，错过了这个，下一个人，又在何时才能出现，也许是半辈子，也许是一辈子。”
我苦笑，“但有些东西，注定是把握不住的，握不住的沙，不如让他随风而逝。”
“可若你舍不得放手呢？”
“那又怎样，舍不得又怎么样？”
阎君道：“舍不得，就只有争取了，白染，你问问自己的心，可愿意让他随风而逝？”提起茶壶，兀自添了杯：“本君近日，听到了一个传闻，天镜山封印破裂，祖神当年早有预感，遂将可修补天镜山的混元珠安置于上股混元境，为防心机叵测之人私自窃取了东西，就在混元圣境外下了三道结界，安放了一只妖兽。即便修炼有成的大道神仙进去也要丢掉半条命。”
混元珠，我听子梨上神说过一次。目光滞留在棋盘上，我追问道：“天镜山的封印，不是只需灵海之心便可修补么？”
“灵海之心，便是从混元珠而来，确然可修补天镜山，所以，此法也可修补封印。”阎君有意提醒道：“你说，云清大神是为了灵海之心才受制于人，娶了婧怡的？”
灵海之心……我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豁然开朗。
我重回了人间，收拾好了东西便提剑离开。
“君上带上紫玉剑，是要去何处？”
我道：“混元圣境。”
假如，我能取到混元珠的话，他便无须为了天下苍生而娶了婧怡，也便无须受制于人了。
混元山与昆仑相隔不远，我记得去昆仑的路，再往东走便能到了混元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