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彼岸花肆意绽放,他便站在船头,放眼望向忘川那畔。
飞花迷离了双眼,我手臂有些发颤,嗓音生硬,怯怯唤道:“师父……”
他转身,拂面清风微凉,撩起了我的青丝。
那双眼睛,真美。
“染染,过来,到师父这来。”他的声音沉哑,恍若隔世,而我却因着他的一句话,瞬间落泪,大步走上前,对上他的眸,艰难的勾起唇角,扣袖行礼,颤着声道:“师父。”
他冰凉的手搭在了我臂上,扶我起身。手上用力,猛地拉我入怀,紧抱住我单薄的身子。我怔住,泪水噙在眼眶里,不敢掉落。心口起伏紊乱,我嗅着他怀中的气息,还是这般熟悉。僵硬的抬起手,搂住他的腰身,明明最不能接受这个答案,可此时,我唯一想做的事情,竟只有保住他大哭一顿。
泪水染湿他的衣襟,我窝在他的怀中小声哽咽,他便保持着抱着我的姿势,不再动。
我心如刀割的痛声涕零,攥紧拳头砸在他的背上,但又不敢太过用力……砸着砸着,我倏然忍不住了,搂住了他放声大哭,就如他第一次从人间捡到我时那般,哭的毫无保留。
他晓得我伤心,大手在我的青丝上温情抚摸着,我哭的没力气了,止住了哭啼,在他怀中哽咽着,满眼背上的昂起头,可看见的,却是那张冰冷的面具。
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指,我颤抖着身子,缓缓取下他的面具——
明亮的眸,似画的眉,白皙的容颜,棱角柔和,鼻梁高挺,如清风明月,如芝兰玉树。
“或许,本尊便是你寻找万年的师父?”
“皎皎云白,不染纤尘,白染。本尊只望,你永远都是本尊的小白染。”
“染染,师父会是你唯一的亲人。”
原来,他真的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他一直,都陪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
帝晔是他,师父是他,连云清也是他。他亲手赋予了我所有,亲手毁了我的所有,可到头来,又亲手将我捧在掌心,护在怀里。
我甚至分不清,眼前这张容颜,究竟是谁。
我爱之人,从头到尾皆是他,可他曾伤了我,绝了我的情欲,断了我的爱念,害我在这九泉衙门,不见天日苦苦守了千万年,我恨过他,怨过他,末了,还是爱他的。
面具从手中滑落,跌进花深处,我咬牙忍住颤抖,推开他,仓皇逃之夭夭。
阎君说的对,我的外表比谁都坚强,可我的心,却比谁都脆弱,脆弱的,容不得半分悸动。
“之前你一直追问我,他去了哪里。本君不告诉你时,你不死心的寻了九万年。本君今日告诉你,你又接受不了。现在你知道了他的身份,你开心么?”
“你责怪他欺骗了你,殊不知,他只是想要你好好的活着。因你是九曜星宫里诸天星辰衍化而成的灵,你生时,九曜宫正值星盘大乱,婧怡公主说的对,你便是解救苍生稳固星盘的唯一办法。他本可将你塞进星渊应劫,可他并没有。谁说神仙便没有情了,他看出了你眼中对他的爱意,明白了你喜欢他,可他身为星辰之主,肩负重任,加之星盘大乱,他无法纵容你一直喜欢他。奈何,久而久之,他也对你生出了情义,不得已之下他才想出了这个办法,他本想将你锁在天牢中,即便每日煎熬受苦,也好过一命休矣,等他陨落之前,再下旨,将你放出来。”
“世上之事变化难测,他没算到婧怡会有那等本事,竟然敢闯天牢给你喂药。你身中剧毒,又受了三千仙鞭,他怕那鞭子伤了你的性命特意趁着你昏倒之时给你疗伤解毒,至于后来司命星君与他要你,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思量着将你放在司命府有几位星君照顾着你,比在天牢中要好受的多,也便同意了下来。隔三差五去瞧你,你都喝的醉醺醺的,神志不清。与婧怡成亲,全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九曜星宫第二个察觉你身上秘密的人是婧怡,他唯有娶了婧怡,才能堵住婧怡的嘴,不把你的身份外泄。婧怡,她是个聪明的人,她随了帝晔数万年,对帝晔的性情甚是了解,她知道他心中还有你,索性就先出手,逼你自行了结。你跳入星渊后他害怕了,怕你没有了他活不下来。将你剔骨贬下人间,就算除去了你的仙籍,不是神仙,天庭就无法再逼你去殉劫了。”
阎君与我对坐,看着喝得半昏半醒的我,抬起酒盏自己抿了口,叹道:“你身受重伤落下人间,他其实第一时间便赶下了凡,那时你被碎了仙骨,气息全无,他便恨不得翻遍整个人间来寻找你,日以继夜的找了你整整三个月,终于在不周山寻到了你。他怕你恨他,怕他,于是便敛了修为,不惜用仙草改变嗓音,用面具蒙住面容来守在你身边。他与你朝夕相处仅有两年,两年之内,天界九曜宫大乱,星盘震动,隐约有陨落之势。他用自己的灵力强撑到陪你过完中秋节,你常常问我,你师父去了哪里,我却不能告诉你,你师父,去应了劫。”
“你对他的情,本君都看在眼里,他离开前只留下了一句话,是托我好好照顾你。他打定了去灰飞烟灭的心,但在世上,他还有一个牵挂,就是你。”
我抱着酒壶,静静的听着,倏然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痛。好笑的是,这九万年来,我一直怨错了人。心痛的是,他竟在暗中,为我做了那么多。
“至于云清,他自己都没能想到自己会回来,九曜宫择选新主,他是天定的神尊。他重返三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他化名云清,是明白你当年怨透了帝晔,他不敢再伤害你,就唯有换个身份来见你。穷奇兽,是他自己请命砍的,这一招苦肉计,可谓是兵行险着,他没死在天劫中,却差些死在了穷奇兽的爪牙下。本君曾问过他,做这些,值不值,他说,你为他痛了九万年,他只为你受了些许皮外伤,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做什么都值得。”
阎君大人撂下酒盏,起身捋着广袖道:“小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本君所说的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若你细细回想,便能明白他对你的情义,你现在不能接受,想要醉卧红尘,本君不拦着你,等你酒醒了,自然就会想明白了。你浑浑噩噩了九万年,是时候清醒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轻轻呢喃,含泪苦笑,是啊,我想要逃避,可逃了九万年,也是时候该面对了……
酒一盏接着一盏吞下腹,也许是真的伤了情,连喝酒,都不觉得醉了。
酒盏从桌角滚落,我趴在桌子上,眯了眼睛,而这一眯,我眯了一个日夜。
司药仙子说,以我的身子本就重伤未愈,又过度饮酒,怕是会影响身体痊愈。况且我本来就有晕酒的毛病,这样狂饮,怕是要饮出个伤病来。我摆了摆手,不管她,继续抱着酒坛子睡了一夜又一日。令影前来劝过我,我只当是耳旁风,一句也没上心,我不管人间之事,不管衙门之事,沉浸在自己的梦中难以自拔。两日来我听的最多一句话便是君上,见与不见?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就默不作声,若是问急了我,我便一个酒坛子扔过去,后来,令影便不说了。我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记得令影口中的什么大婚、宴请四海是什么劳子事,只隐约记得我听过后,边就着冰凉的酒水,边提笔写了一行字,至于什么字,我也忘记了。潇洒往桌子底下一扔,“给!本君送去的贺贴!”
令影八成有些无奈,捡了纸起身,目中带着我看不懂的亮光,长叹一声。他这一叹音还未落地,我便倒了。
这样没日没夜的喝,喝到我吐了血,令影夺不下我的酒坛子,没法子,就胆大包天的一个手刀砍下,直接将我给砍晕了。
我或许该是感激令影这一手刀,至少,他治好了我连续几日的失眠症。
直到第七日,谛听强行把我从床上扯了下来,心急如焚道:“你倒是还有心情睡觉,自己的夫君都被人给抢了,你若再在此处颓废,恐怕醒过来人家连娃都有了!”
我头痛的扶着脑袋,恢复清醒,敛眉沉声道:“谁,谁要成亲?”
“当然是云清啊!”
我当下灵台浑然清明,“你说他要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和谁成亲?”
谛听道:“你晕倒的时候云清和子梨上神就已经上天复命了,云清曾答应了那个丑八怪两个条件,其中一个就是与他拜堂成亲,他们复了命,当然要履行承诺,拜堂成亲了,上一个时辰司命星君特意来寻你,结果人连九泉衙门都进不来,说是天界成婚本该择选吉日不该匆促的,奈何婧怡是先神尊夫人,所以……择日不如撞日……嗳,你又去哪?”
我不等他说完,提起剑一阵风卷残云飞身离开九泉衙门,谛听恐我生了事,也追了上来,“你可不要乱来,此次乃是天帝赐婚,你去搅了天庭,怕是要被雷劈的!”
“你要去干什么啊?”
“抢亲!”
谛听的修为不如我,以我的能力上天也只是眨眼间的功夫,话音刚落,谛听就被我甩在了万丈祥云之下,我飞身而落在南天门前,天门外的仙将拿枪欲要来挡我,我从腰间扯下了九泉衙门的令牌,仙将不好阻拦,惶然拱手退于两侧。
我大步流星的往着九曜宫的方向而去,路上仙人皆是惶恐的退避三舍。
“尊神。”
疾步赶到了九曜宫外,今日的九曜宫确然喜气,金光熠熠的牌匾上挂满了红绸子,连往日把守宫门的天将都换上了一套红盔甲,堪堪是嘲讽的很。
“大胆,何人敢闯九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