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笛隔开他的长剑,剑气从我肩头擦过,我旋身踮脚飞起,紫笛在手中幻化为神剑,提剑用力一挥,便朝他刺去,他连连后退数步,侧身妄想躲过我的剑,我双脚落地,疾步朝着他逼了过去,灵力卷起满地青竹落叶,手上刀刃一横,便削掉了他一寸青丝。他躲之不及,只好顿住脚步,与我硬碰硬。
前次他受了伤,今日他的动作亦是缓慢了不少,我放开手中剑柄,任神剑从掌心飞出,卷起漫天青叶。灵力携着神剑刺向他的身影,他仰面躲过,神剑回头,他应接不暇,旋身躲时,灵力蓦然松懈,他亦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扬袖掌心凝起红色灵光,漫天竹叶萧瑟,皆次排在我的身后,我用力出掌,竹叶破风朝着他飞去,叶声刺耳。他被竹叶划破了墨青色衣袍,竹叶染了他的血,悠扬落下,他闷哼了一声,撑住身子从地上爬起,抬袖抹掉嘴角一丝血迹,嗤笑道:“看来,真的是天意……”
眸光一瞥,落在结界中的那道影子上,他眼中闪过一缕狡黠的光,覆手运功凝起一只银镖,翻掌朝着云清那处飞了过去。
我眼尖地扫见了那道光,瞬间转移至云清的面前,拂袖去挡,却未想他趁着我挡开飞镖的那一瞬,再次出手,一道光擦过我的后肩,划破血肉,再逼云清而去。手中长剑重新幻化为玉笛,我反手接住第二支飞镖,旋笛撤下一道灵力击在木夏的胸膛前,木夏遭此重击迫不得已地跪下身,我正欲出手绑了他,可不曾想九天之上忽然一道金光洒下,云层中传来熟悉的声音:“罪神木夏,我等奉天帝之命前来捉拿你归案,你还不快快收手!”
是司命星君!我抓紧了袖口,顾不得再去降拿木夏,捞住云清的手便隐身离去。
“染染。”
夜色渐明,星辰之光愈发皎皎闪烁,我拉着云清跑的速度越来越慢,伸出手指施法将那赫赫九颗星辰的光芒给压了些许。这九曜星的光,自从上一届九曜宫之主陨落后,便再也没有这样灼目了,许是因为司命星君与南斗星君重现人间,所以才会如此耀眼吧。
“染染。”他握住了我的胳膊,扶住我有些摇摇欲坠的身躯。我抓住自己泛痛的后肩,掌心一片湿润,虚弱道:“你、别怕,我自己能扛住,前面有个山洞,我进去可以自己将毒给逼出来。”
嗓门燥热得难受,我暗暗压下了心头的涌动,只盼能如愿撑到山洞,届时再将毒给逼出来。方才在司命星君的眼前现过身,不晓得他有没有看见我,我现在还不能回去,万一撞见了,便不得了了。更何况,木夏这厢的毒,也忒厉害了些,我这方踏出多少步,就有些撑不下去了。
他攥着我胳膊的那只手力度紧了紧,沉声道:“好。”
若非是替他挡开那只毒镖,或许我便不会被毒镖伤着,但危难当头,我却不能不救他……
他用仙法在洞中燃了堆火,我坐在石头上,靠着冰凉的墙,用白帕子将掌心的血擦了干净,提起灵力欲要给自己疗伤。双目轻闭,灵力在体中流窜,手背倏然一暖,云清高大颀长的身影挡在了我眼前,火光摇曳着洞中枯藤的轮廓,惹得我双眼泛痛。
“过来,我帮你。”他拿下了我的手,在我身畔坐下。我恍然“啊”了一声,踟蹰道:“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来,男、男女有别,我……”
“这是天界医神宫的毒,即便是你冥界的司药仙子也未必能解开。这种毒我以前碰见过一次,同医神讨教过解毒的法子。”他刻意将语气压得很低,伸出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要给我褪下外衣。我当即便绷紧了全身的筋弦,呼吸也猛地紧促起来。他脸不红耳不赤地将我外衫褪至胳膊肘处,有分寸地停下手上动作,续道:“再说,我若想看你,当日在温泉处,便……”他拉长了尾音,我又是浑身一抖,本想捂住自己的肩,可手却是很无意地搭在了他手上,与他双手相碰。
“我……”我哽住嗓门的话,一时无言。
他说的,也对。
他学过解毒,当下是最好最快的办法,而我的身子……他若想看,当日在温泉宫中便看了,可他并未那样做,勉强,也算个正人君子……
“那,那你……”我踌躇道,“你快些。”
我犹豫着将自己的衣领解开些,他见我为难,便拂袖将火堆的火光给压暗了些,我怔了片刻,拉开衣衫,露出自己受伤的后背。他抬手运起灵力,罩在了我的后背上,相似一泓泉水,凉意游弋伤处,拂去疼痛……
“你背上的伤痕……”他的声音在耳畔,缥缈朦胧。我闭着眼睛,一只手扶住石头撑着身躯,疲累道:“是鞭伤。”
“鞭伤?”他小心问着,指腹擦过我的伤痕,战战兢兢,我闷哼了声,凄然笑出声:“你猜得没错,是神鞭所伤……谛听同你说过,我以前,也是个神仙,只不过那些都是过往的事情了……”后面的话,我不愿再准备说出去了。
他轻轻摩挲着我的伤口,嗓音低哑:“那些往事,让你很伤心吧。不若,同我说一说,将你这些年的苦,都说与我听……说出来,也许会好受的。”
我依旧无奈笑着:“没什么可伤心的,也没什么可苦的。只是,有些事纵然过去了很久,偶尔想起,心头还是疼。”
“那些,是你的伤疤。”
我的气息越来越虚弱,一只手撑着身子已属不堪重负,只好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了石面上,伤口的痛消去了甚多。我呢喃道:“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曾经被自己视若生命的人,有一日突然抛弃了自己,那种感觉,有多么锥心,多么令人窒息。”
“染染……”
“我其实,是个废神,是个被他抛弃的神……”
他掌心灵力突然抽回,我的身子一时没了支撑,便羸弱地倒进了他的怀中。他揽住了我,墨色广袖垂落尘埃,我倏然没力气去挣扎,连动一动,都不大乐意。他将温暖的指腹搭在我的脸廓上,温润而又柔和道:“或许,他并未抛弃你……”
我吃力摇头,闭着眼睛,脑海里又涌起了当年在星河深处的场面:“是他赋予了我一切,也许,打从一开始他便没真正好好看过我,他给我的所有,也许都只是出于一个大神该有的慈悲心,而我却将这份慈悲心,当作是情……他给过我的,最后又尽数收回,那是我欠下他的,从头至尾,都是场因果轮回罢了。”
“染染,你可有责怪过他?”他在我耳边,温言细语。
我哽咽了声,乏累道:“怨过,也恨过,怨了他整整两年,可后来当我晓得他已再不会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又疼了,心疼了,若当年他便容我坠入那星河中……”
“是他不好,负了你……”
我的神志愈发模糊:“从来都没开始过,怎会担得一个负字。”
他伸手给我理着稍稍散乱的发,我倚在他的腿上,云里雾里便要睡过去。他将火光再压暗一些,玉指将我肩上衣衫拢好,一件外袍披在我的肩上:“我已给你施了法,你好好睡一觉,背上这伤,明日便会完好。你乖些,我陪着你。”
一夜烛光橘华,满枝杏花似雪……
翌日我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睁开眼时才发现我已伏在他的腿上睡了一夜,而他只手撑着额,眉心微蹙,浓密细长的两扇睫毛轻轻抖动着,温润如玉的容颜与记忆中的那张轮廓,太过相似了……
伸手想要去抚摸他的容颜,可手终究是在半途中顿了下来,无奈地晃了晃脑袋,白染啊白染,你真是太傻了,不过是相似罢了,又怎能当了真。
我起身取下肩上他的白袍,衣衫中溢着似有似无的淡淡月锦花香,我握着他的外袍,看着他依旧在熟睡的模样,俯身将外袍放回他的腿上。
洞外的天颇为阴沉,风很凉,约莫是要下雨了。冷风拽着枝头的繁花,杏花从枝头飘落,我伸手小心接住一片,花瓣落入掌心,复又被风吹走,擦过我的青丝。
我在树下站了有半刻钟的时辰,看着眼前杏花从衣袖间擦过,漂泊无依……当年我沉睡万年苏醒后,因着元神受损,所以有太多的事,太多的人都记得不清晰了,自然,也包括他。我曾想若那时候便将他整个都给忘掉该多好,可,老天没给我这个机会。
“你许是不知道,我与帝晔,不久便要成亲了。”
婧怡帝姬是灵海一族的帝姬,亦是陪他最久的一个人。听闻那次她与帝晔的婚事,乃是明珏天尊做主,天帝陛下亲自下旨所赐婚的。雪离上仙那时候是唯一一个愿同我说真心话的人,她说,彼时是婧怡帝姬去求了明珏天尊,本是只求天尊一道恩旨,将她送去给帝晔大神做个侧室便好。婧怡她知晓,帝晔一生薄情寡欲,对她更有个叔侄情分,怕自己有心做帝晔大神的正夫人,帝晔大神亦是不会同意。
但后来明珏天尊与帝晔大神商榷此事的时候,帝晔大神却出乎意料地答应了下来,且说了句话——
“我帝晔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无正侧二室之说。”
他是何时爱上婧怡的,我竟一点儿也没察觉过……
多年之后听黑白无常说那天界的秘闻时,我才知道,当年帝晔与婧怡的亲事并没有成。只因成亲之日星盘动荡,九曜宫受了牵连,宫宇楼阁倒了不少处,其中也有他们行三礼的敬天神殿。敬天神殿倒塌,此乃从上古至今从未有过的事情,众神以为,帝晔乃是九天星辰之主,帝晔成亲之日发生了此事,必是不祥。加之九曜各星君跪地请求,这场婚事才算暂且搁置下了。
九曜宫安稳下来后,司命星君又替他们择选了个吉日,只可惜帝晔并未等到那日,便以身殉劫,葬入星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