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真人重启幻音境,灵力卷动盏盏莲花飞起,九天星辰光辉洒在了幻音境的入口,辟出一条大道来。
我临行前将孩子交给了太乙真人,斟酌道:“现在还不是带他去天界的好时候,等我寻到了雪离,就来接他去北斗星宫,还望真人再替本君照顾他两日。”
太乙真人慈眉善目道:“去吧,这孩子,已经在我膝下养了三万年,若是分别,一时还舍不得。鬼君尽管放心,届时鬼君寻到了北斗星君,再来带孩子回家便好。”
我端起双袖,同他谦恭一拜:“多谢。”
云清捞住了我的手,启唇轻声道:“走吧,时辰就要到了,错过了今日便走不了了。”
“好。”我回头多看了两眼孩子,孩子躺在襁褓中尚且还在咿呀学语,许是因着换了仙骨的缘由,如今还是个刚出生的娃娃模样。
银光如绸,两扇高大的玉门上雕刻着甚多我不认识的符印,铺在脚下的那道光泽太刺眼,我强忍着眼角痛意,随着云清步步踏出幻音境。
天界——
子梨上神正在他的合善宫前同长清大神研究今年的梨花为何败得这样早。长清大神是个养梨花的好手,而合善宫中的梨花多也是从梨苫宫移植而来。彼时清风扫着廊下梨花,两尊大神正对着一树梨花谈天说地的背影颇为醒目,子梨上神晃着扇子,一回神便瞧见了我,立即换了副笑吟吟的模样冲我道:“哟,起来了,怎么不在寝殿中多休息休息?”
我颔首:“上神,长清大神。”
长清大神缓步行到水玉砌成的茶桌前,提了茶自顾自地斟了三杯,悠然道:“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喝茶吧。”
子梨上神当即便凑了上去,眉飞色舞道:“是啊,咱们长清大神烹茶的手艺最好,且来尝尝,正巧你也无事可做。”
我本想疏离地拒一拒他,但他们这样盛情相邀,我也不好意思再婉拒,只好点头前去坐下。
“这次你们去了幻音境,也算是有所收获,境中一天,人间一月,在天上便是须臾的时光。出境后你元气大伤,云清让子梨看着你好好休息,可他为何没算到,你其实并非是老老实实的神仙,元气大伤,顶多也只能困你一两日。”
长清大神推了一盏茶给我,廊外风吹动花叶蓁蓁,我不好意思道:“让大神见笑了。”
自我回来后便未瞧见云清,子梨上神只说他手底下有公务要处理,一时顾不上我,不过不消几日他便能来寻我了。可现在仔细想想,我似乎除了知道他叫云清之外,连他的府邸在何处都不知晓,还有他的封号是何,祖籍哪里,都一无所知。
“这算一算时日,人间又是一个春秋,咱们来天上有些时日了,本神曾答应你要带你去天界四处转转,可奈何一直没有寻到好时机。听说今日凤凰族的几位上君要来九重天朝谒天帝,还带上一片紫桐花林子,此时便种在天河外,不如本神先带你去看看新鲜?”
“我……”其实不想去五个字还未说出口,倒被长清大神抢先一步,淡然道:“紫桐花乃是世间罕见,如今天界除了太清境的那片之外,还不见有第二片。不过帝尊当年种下百里紫桐花是给夫人消遣的,你我也无缘见一次,此番,去瞧一瞧,也是凑个热闹。”
子梨上神与长清大神附和道:“是啊,本神可是听说,凤凰族这次将他们的镇族之宝都给送上来了,此林子也只是暂时寄存到天河之外,若改日哪位尊神嫌弃它碍事,给出手封印了,你再相见到,可是比登天还难。”
我本是不大想去的,被这两位尊神一附一合地怂恿,倒也生了少许兴趣,思忖良久才道:“那便有劳子梨上神了。”
上神明明就是自个儿闲着没事干,偏偏要拉着我一起去看天河边紫桐花林子。彼时我蹲在天河边施法挑逗着水里的几只水凤凰,放眼望去天河一片紫色确然蔚为壮观,这紫桐花也不愧是凤凰族的镇族之宝,但比之冥界那开了千千万万年的彼岸花还是稍有逊色。
花瓣坠落在水面,激起阵阵涟漪,上神方才一时兴起,说是要回宫取笔墨纸砚,此情此景适宜吟诗作画。固然,此处景致也算是天上一等一的好,可他要在此处吟诗作画,也忒夸张了些。不过换句话说,天上的神仙着实比冥界的神仙有雅兴些,此境若是被谛听瞧见,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摘一朵花尝尝合不合胃口。
我折了一枝紫桐花在手里闲玩,水里的凤凰吃饱后就白眼狼般的弃我而去。我起身拍了拍墨色袍子,正要走来着,却听见远处有浅浅的低吟声,目光穿过花影重重,成功落在了一抹白衣与一抹黄衣之上,那是……子梨上神?我记着子梨上神方才也穿了身白袍子,这厮该不会是背着我偷偷过来与小仙女幽会吧。
八荒内人人皆知当今的战神子梨是个风流神仙,今日倒让我开了眼界,择在这种地方幽会,当真是聪明!
好奇心害死神,我正想偷偷去看一眼与他幽会的小仙女是何人物,赶明儿或许可以拿出来调侃调侃,但步伐越来越迈近,我却越来越觉得,那人不像子梨上神。
是云清……
我赶忙旋身躲在了树后,胸膛内的那颗心亦是陡然一震。
“回来便好,那么多年了,我每日都会梦到多年前的那幕,触目惊心,好在你回来了,我以后再也不用担忧了,你好好的,我便放心了。”
我悄然探出头去,只见那一袭黄衣的姑娘眼中深情款款,抬手抓住他的双臂,将头倚在他的怀里,呢喃道:“真好,这种感觉,真好。”
心头遽然一痛,我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为何瞧见他与别人在一起,我会不舒服……
云清亦是将大手握在了她的肩上,温声暖语:“本尊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他其实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好,这样温存……
我不愿再看下去,心慌意乱地转身便匆匆跑开,我怎么会这样,我不该会这样。
离开天河的路途中正遇见捧着笔墨纸砚归来的子梨上神,我没在意面前有人,竟不小心撞到了上神,好在上神机智地将画具往后一藏,才幸免于难。
“嗳,你怎么匆匆忙忙的,脸色也不好。”
我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没,许是天河旁的风吹得太厉害,本君有些不舒服,就先不陪上神吟诗作画了,先行告退,先行告退。”
“嗳,你走那么快干吗,本神还有东西没给你显摆呢!”
一定是我近来想的太多,才会那样心乱吧,他与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我没对他起什么念想,也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念想……
“老白你们挺不仗义的啊,竟然趁着本大爷睡觉的时候偷偷去天河看风景,本大爷……”
“砰!”
“爷”字还没落音我便扬袖一挥,殿门无风自关,恰好将谛听先一步挡在了门外。谛听在殿外怔了两刻钟,甚是悲哀地开口一叹:“好吧,大爷我更生气了!”
天宫的寝殿素来安静,窗外落花声潇潇,殿内燃了凝神的木兰香,可我却如何也安不下神来。
脑海里全然是当日他私闯了九泉衙门时的模样,还有他给我抹去伤疤,送我红玉时的场面,其实,我还是很在乎他的,对不对?
不,不可能,我怎么会在乎他,我也许只是将他当作了一个知己,一个朋友,甚至一个替身罢了……
我扶住自己的额头,纠结地握紧五指,抬起桌上的一盏凉茶猛灌进嗓中,但入肺腑的凉意却未消散我半分的烦躁。
他与那名陌生女子相拥的场面在脑中拂之不去,也许我原本便不该在意,不该烦闷,他是天上的神仙,而我是被贬下人间的罪仙罢了,我们,本就不该有什么关系。
痴傻地连连灌了数盏凉茶水,我在寝殿中颓了甚久,支额小憩时,面前却倏然多了一道灵力,我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是道奏折。
冥界送上来的奏折,十有八九是冥殿又送了厉鬼前去九泉衙门,我不在令影不好做主,所以讨口谕来了。
但折子展开,上书的并非是九泉衙门之事,而是四大判官前日一并前往人间办事去了,恰逢冥界来了几个不好对付的冤鬼厉鬼,吵着要讨说法,不愿前去轮回转世。判官底下那几名神君办不住他们,便想请我去判官府撑几日。
请我去撑几日倒无妨,不过冥界如此多的神官,他们随意求一个都比求我的成功概率要大,况且我此时在天上,如若我拒绝,他们也没有法子。但看折子上言之凿凿,说是冥府善判案的君上除却了四大判官与忘川府君上之外,便只剩下我了,忘川府平日也很是忙碌,便只好上折子来叨扰我。敢情便是因为我闲着,才特意来寻我,此折子,多半又是阎君老人家所出的馊主意。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冥府区区几日,也不过是天上秋风扫落叶的时光,如今我还没想到去九曜宫下手的法子,先替判官府撑几日,就当做是积积阴德了。
我此次离开没告知任何人,谛听那厢大抵如今正缠着子梨上神吟诗作画,赏花赏月的,哪里会顾得上我,至于云清……他该是不会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