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梨上神近来新得了一只神兽,说是从红莲圣境中衍化出来的灵物,犄角同龙有些相似,身子毛茸茸的,两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甚是有神,身后生了两条狐狸尾巴,红白相间。可惜因着年岁太小,看起来不够威武霸气。
“这小东西素来最通人意,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兽,红莲圣境那地方戾气太重了,它年纪尚小,还不能被养在九重天,所以本上神就想着冥界阴气重,将它寄养在此处,是最好的选择。老阎君那厢刚添了双生子,小东西放他那,指不定哪一日便遭了毒手,本上神思来想去,还是放在九泉衙门最放心,不过说起来,这小丫头对你手下的令影将军倒是挺有意思的,你不如卖本上神一个面子,将那令影将军借本上神用用?”
我诧异地“啊”了声,不敢苟同:“你要借令影?可我这九泉衙门中唯有他是一把手,他给你伺候神兽了,谁来给我批折子?”
子梨上神“啪”的一声展开扇子,“这不是还有云清么,若不然你把云清借本上神,帮本上神伺候神兽也行。”
一旁端坐的云清大神轻描淡写地瞥了眼子梨,淡淡道:“你说……什么?本尊,只会伺候染染。”
子梨上神呛了口口水,摇着扇子讪笑。我有些木讷,一时还没意会到他话中的深意,良久后才拉长了脸,生无可恋道:“你竟然拿我和神兽比……”
云清柔柔地看着我,嘴角噙着少许笑意:“没有。”缓了缓,“你比神兽好伺候多了。”
“……”我差些没从板凳上一头栽下去,昂首瞥见子梨上神躲在扇子后快要笑抽了的模样,我黑着脸扶桌子爬起来,可怜兮兮地瞧着云清:“那,你得帮我批折子了……”
他浅笑:“好说。”
令影被我以造福单身神官,放他回去相亲的幌子放了三个多月的假期,彼时令影黑着脸接过那道旨,抖了抖唇角:“君上可是忘记了,属下自从来了九泉衙门,便没放过假……”
我一派俨然:“咳,正是因着本君从没放过你的假期,所以本君才会觉得对你稍有亏欠,你也老大不小了,何不趁着这个时候多游山玩水,看看冥界的大好山河。”
令影眼角抽了抽:“和一只神兽游山玩水,属下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我无奈扶额:“你也晓得这万年来天冥两界世代交好,子梨上神又是天界数一数二的神仙,他家的丫头太粘着你了,你便,将就将就……”
“……可若是属下走了,大人案前的公务怎么办?”
“……”
“前几日四位上君刚刚将族内的年终大事写成折子送呈过来,没有属下,君上你可得,照顾好自己啊。”令影低头,沉沉一叹,“君上对属下有恩,属下本该当牛做马侍奉君上,但君上执意体恤属下,属下亦是不能浪费了君上的好意,还望君上,多多保重身体。”
我彻底崩溃,悔不该当初答应子梨那厢的要求!
令影这一个假期倒是过得潇洒,平日中甚少穿便服的令影将军竟在某一日一袭墨衣轻装,手里不见常年握在手中的冷剑,改提了一壶酒,身畔带了个红白相间像狗不像狗,像兔子又不像兔子的神兽四下游玩,每日早出晚归,回来时总是满面春风的模样,可是羡煞了旁人。
以至于后来的好几日,我伏案含泪批着堆积成山的奏折时,隔三差五见有奏折上书:一年终了,冬去春来,正是修身养性祈求姻缘的好季节,看在臣等日夜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的份上,请君上大发慈悲,允臣下几日假期,好同令影将军一般出门相亲。
上呈的折子皆是句句言辞恳切,催人泪下,本君作为一个心地善良且貌美动人的鬼君,自然不能挡了属下们的好姻缘,在写了数不清多少个允之后,终于成功累趴了下。在面临猝死的危险下,本君果断择了个最简单的方式,朱笔一挥,下了道诏书,大意是本君体谅手下阴官日夜操劳,为九泉衙门尽心尽力,适逢新年,特允年老体迈者可出门散心,看遍三界繁华。允年满万岁且至今单身的阴官自行回家寻姻缘,家中尚有亲人在的,亦可前去探亲,为期一月,一个月后,再前来掌案阴官处报到。
此诏一下,整个九泉下的阴官们皆是感激涕零,不日,原本便空荡的九泉衙门此时更是连一片叶子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宫中除了侍奉的宫女与无家可归的那些阴官之外,也就只剩下了子梨上神与云清二人在了。
连日来看奏折看得我有些精神颓废,一半未看完,睡意便袭上了灵台,我提着毛笔,一手支额,一个允字还未写完,便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一只携着凉意的手轻轻抚着我的脸颊,我警觉地苏醒了过来,顺着那只玉白广袖瞧上去,男子俊逸的容颜上嘴角扬着浅浅的笑意,一身白衣,如清风朗月般出现在我眼前。
他矮身在我身畔坐下,微凉的手握住我的手,提笔在折子上行云流水般写了个朱色允字。
“你怎么来了?”我低声问道。他抿唇淡淡道:“你在这里,我自是会来,答应帮你批折子,不会出尔反尔的。”
我低低“哦”了声:“其实,我一人能应付来……”
“你若是早些叫我,便无须熬成这样。”
“这些折子太多了,子梨上神说,你都已经在九曜宫处理了好几日公务了,该是好好休息。”
他拂袖展开另一本折子:“我不累,这样陪着你,永远都不够。”
我羞窘地别过脸,胸膛内的那颗心,跳的有些快。
“我已经命人将九华殿的侧殿打理了出来,已经搬了过去,染染,你一直宿在九泉大殿,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一边替我看着折子,一边低声诱人道。
自从他来冥界之后,我便一直将自己的寝殿让给他,自己住在九泉大殿,九泉宫中太清凉了,布置也不抵冥殿那里,九华殿是宫中最好的寝殿,一开始是因着他的伤,才会对他多加关照,而如今,我总觉得,如若这样搬回去住,日日相见,未免有些情何以堪……
“嗯?我,我觉得大殿这里挺好的,其实,你无须从正殿搬去侧殿,侧殿那里不够奢华……”
“哦?染染是想同本尊,住一个寝殿?”他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刻意贴在我的耳根处,柔柔道。
“哪、哪有!”我红着脸反驳,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撂下朱笔心乱如麻。他见状嘴角笑意更深,将我往怀中紧拥了几分,自顾自地替我批着折子,“回九华殿住,本尊也好方便照顾你,听话。”
一句听话漫入耳廓,我脸颊愈发灼热得厉害,曲曲柔肠,落在心尖。
折腾他替我看完了几百份折子已是两个多时辰后了,我正命手下的女官玉蝉给我将东西重新搬回九华殿,九泉衙门外阴兵倏然来报,说是九重天的清月仙官驾到。我登时愣住,四海皆知,清月仙官乃是天帝陛下案前的仙官,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要现身,必定是带了天帝的玉旨。
我慌慌张张地带领九泉衙门的阴兵们前去接旨,清月仙官展开明黄色的绢帛,缓缓道:“北斗星君一事,朕已知晓,念及北斗星君重伤在身,特命白染鬼君待北斗星君苏醒之日,与她一并回九重天复命。”
回九重天复命,该是问罪才对。我盗取了星石,又私自闯了苍生阁抽走雪离的命脉,这桩桩,都是大罪。
“下君白染,接旨。”我抬袖恭敬伸出双手,清月仙官将圣旨放进了我的手里,容我起身后同我温润笑道:“小神清月,有礼了。”
“清月大人千里迢迢赶来传旨,不如在寒舍喝盏茶再走?”
清月仙官好脾气道:“早前便听说鬼君府上的茶最是极品,如今有幸一尝,还需多谢鬼君。”
我沉声吩咐身后人道:“快去命人沏茶。”
颓在府中养花养草的子梨上神亦是格外清闲地闻讯赶来,大远处便同清月仙官招了招手,“清月,许久不见,你也来九泉之下游玩来了?”
清月仙官笑逐颜开地俯身一礼:“上神说笑了,小神此次乃是奉命前来传旨的,顺便看一看北斗星君可有所需之处。陛下仁厚,知道北斗星君此次受了大难,特命司药星君与司命星君下凡来照顾北斗星君,大约不日,两位星君便到了。”
“原来也是为了北斗星君的事情,本上神还以为你是特意来找本上神喝茶的呢,不过,本上神今日心情好,来,咱们先去寻个地方喝茶。”子梨上神搭住了清月神官的肩膀,与我使了个眼神,示意我可以先行一步。我收好了圣旨,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天帝下旨要我带雪离上去复命,究竟是要问罪,还是只是单纯地想要查出当年所发生的那些事情?
我犯下了这么多罪名,若是换做小仙,纵使是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为惜,但也许,天帝会因着我的身份,而对我网开一面,譬如罚我被雷劈一劈,或者,再降一降我的品阶,勒令我面壁个千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