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星宫换了新主,但这宫中的景致却仿若数万年未曾变过。我推开沉重的殿门,殿内仙云滚滚,淡香盈盈,清风拂起帘幔,却没看见云清的身影。摇光星君说他在此处处理公务,可这大殿里,却没有他的影子。
我进门,环顾四周也没看见半个人影,案前还燃着淡淡檀香,香炉旁是一份没看完的折子,我一时好奇,便拿过折子瞥了两眼,目光无意落在桌案上的一张摊开的宣纸上,这纸上,洒着墨香草……
当年帝晔最喜用墨香草,他说他最喜墨香草的清香,偶有兴致作画,便亲手制上几张宣纸,这整个九曜宫,便只有他一人会用墨香草做纸……可,云清为什么会有这种宣纸?
我犹豫的拿起那张纸,纸上还透着浅浅芳香,是近来新做成的……
“有些相似,连一举一动,都与当年的帝晔大神,尤为相似……”
司命的话回荡在耳畔,虽说我之前也怀疑过云清的身份,可那些相似,我也都归于是自己想的太多,更何况,帝晔都已经陨落了这么多年。而帝晔,他此生最牵挂之人,也许就只有婧怡了,若真的是他回来了,他大约,巴不得与我一生不见……
“染染。”
突兀的声音惊的我险些弄丢了手上东西,我胆怯的转过身,却见他已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后,悄无声息,目光低下,扫了眼我手中的宣纸,勾唇问道:“你也喜欢这种香味?”
我怔了一怔,心虚的咬着唇,厚着脸皮点头,犹豫道:“你,也喜欢?”
他嗯了声,将桌上被我翻开的折子重新摆好,淡淡道:“摇光给本尊的,说是九曜宫之前留下的,本尊觉得香味不错,便留下了几张。”
原来是摇光给他的,这便对了,摇光之前就一直随在帝晔身边,也许这做纸的办法,帝晔一时兴起传给摇光,也不足为过。
“你喜欢,便拿玩吧。”他宠溺的与我道,我赶忙见给纸给他放回远处,摇头道:“不、不必了,我不太喜欢玩纸。”
他为难撑额,似笑非笑问道:“哦?那你喜欢玩什么?”
我语塞,硬生生的愣了甚久才缓过神,脸红的转过身道:“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没什么喜欢玩的,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去……看看南斗星君在做什么,就不耽搁你处理公务了。”
转身要逃,然手腕却被某人先一步抓住,往回一收,便将我旋身收进了他怀中,“有本尊在,你还想要去找别的男人?”
邪魅的嗓音萦绕在耳畔,他凤眸中闪过一缕狡黠,继续靠近我邪魅道:“当真以为本尊不会吃醋,嗯?”
我吞了口口水,心慌的瞧着他,颤颤道:“我、我没……”
“那你还要逃?”他装作委屈,恹恹叹道:“莫不是染染你觉得,南斗那张脸,比本尊的好看?”
我摸着自己的良心诚实道:“没,这个真没……”
“即不是比本尊好看,那是比本尊更懂得温柔体贴了?”他继续逼问,我浑身陡然一颤,这男人吃起醋来,当真可怕……
“这个也没。”
“那……”他还欲再问些什么,我赶忙伸手敷在了他的薄唇上,他乖乖闭上嘴,我僵着脸上的笑咬牙哄道:“没,他什么都不如你,你在我心中,便是最好的!”
他眨了眨眼睛,不大相信,我摆出一副此心日月可鉴的模样,伸出两根手指头道:“我发誓!”
他斟酌了少顷,挑眉道:“本尊信了,不够本尊方才伤心了,如今很是心痛。”
似是在暗示我些什么,我本就火红的双颊现下更是如遭烈火烘烤着,一波三折的啊了声。他抬指挑开我耳畔乱发,目光温存,“知道本尊的染染害羞,便不为难你了,索性本尊吃亏些……”
他的话我还没仔细想出个所以然,便忽觉唇上一凉,两瓣柔软覆了上来……
我瞪大了眼睛,着实不敢相信,原来这就是他口中所谓的吃亏些。
他吻我吻的深情,我慢半拍的瞧着他微闭的双眼,有意识的蜻蜓点水般回应着他……
“神尊大人,属下已将宫中……”摇光星君那厢的声音由轻松变的僵硬,我如遭晴空霹雳的睁开眼睛,刚要惶恐推开云清,却发现摇光星君那厢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了大殿,顺便随手关上了门。
他缓缓地睁开凤眸,见我被吓住,薄凉的唇放过我两分,大手抚在我的侧脸上,贴着我的唇低声诱人道:“染染,不许分心。”
“……”
上任星辰之主陨落后,其麾下的星君们在星辰大殿给他写了灵位,以供众神祭拜上香。以往都是每隔万年一次,恰逢上一个万年中天界召开八荒大会,如此盛典,九曜宫的祭祀便只好拖延了千年,再过几日便是诸神商议好的时日,到时再来瞧他,许是难免要遭人闲话了。
星辰大殿内空荡荡的,诸天星光悬浮在一面镜子中,那镜中有三千繁华界,可包容天地万物,多年来一直都被当做承载星渊的载体,数万年来都被安放在星辰大殿中,不曾有半分挪动。那里灼气太盛,我根本不可靠近半分,犹记当年我无意闯了进来寻他,却不想触动星阵,差些被关了进去,再后来,他便不许我再靠近那里,许是怕我一不小心跌了进去,再与星海融一体。
我站在那面镜子前,沉默了半刻,拂袖转身,一尊明黄色的灵位端放在正殿中央,上面用赤笔勾勒着他的名字,“帝晔。”我轻轻将名字念了出来,倏然有一瞬竟觉得,他的名字原来已是如此生疏。
香炉中还有未焚尽的半柱香,我傻傻的站在他面前,薄云氤氲,似在我的眼前缓缓勾勒出他的轮廓,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银衣,都熟悉无比。我双眼朦胧的看着他,他亦是目光清冷的瞧着我,便仿若,九万年前我初见他时的模样……
他是神,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也许在那三百年的时光中,他真的只是将我当做了一个没有意识的灵,唯有这样,他才肯施舍给我一点点的温暖。
风吹云散,亦带走了他的轮廓,我惶然向前两步,妄想抓住他的半缕痕迹,可那云,终究还是透过指缝,消散的干净。我顿在了原地,如梦初醒,是啊,帝晔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莫名的伤感萦绕心头,我从袖中掏出一枚竹叶,放在他的灵位前。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就像九万年前,你同我说的那样。只是,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我不是你的染染,你也不会是我的阿晔了。
转身决然而去,一阵凉风扫面,吹起我肩上青丝。我闭上眼睛,再无眼泪落下……
古钟声漫漫,风扫走竹叶,我漫步目的的走在玉石铺出的蜿蜒小道上,莲池内青叶红花,广袖垂入水面,却不染半分水渍,我行过蜿蜒小道,途径一片翠竹林子,然步子还没迈进竹林,余光却是瞥见了林子那头莲池旁的两道人影……
白衣女子褪去盛装,长发简单披在肩上,漆黑的眸中含着血色,因隔得远,唯能看见白衣神尊负手而立,而白衣女子嘴角噙着一缕讥讽的笑,似在与他攀谈。
云清,为何会与婧怡在一起了?
婧怡昂眸,无意间与我四目相对,朱唇笑意僵了些许,不过转眼间便又恢复了自然,假装没瞧见我,刻意缓缓走近云清,踮起脚,亲昵的贴在云清耳畔,朱唇一动一合,似在说些什么。不过从她的眼神中,我看见了怨恨与嘲讽,她是故意这样做的。
我握紧了五指,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欲要上前时却遥遥瞧见云清抬臂,慢慢地环在了她的腰上。
心头的怒火被一瓢冷水兜头灌下,我控制不住心尖上的颤抖,终究再没有勇气抬步向前走。极快的转过身,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脑中空白一片,没有意识的顺着眼前这条路走着。
不会的,我方才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云清,他不会这样的。
脚下步伐走的太急,我脑海中不停地翻滚着方才那一幕,心乱如麻。我慌得太厉害,未经意便撞到了迎面走过来的摇光星君,身子差些被撞倒,好在摇光星君及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才稳住了我的身子。
“小……白染鬼君。”摇光星君乍一见我,欣喜道:“原来真的是你啊。”急急忙忙慌着行礼,清了清嗓门道:“小神摇光,见过白染鬼君,鬼君你……”他抬头仔细瞧我的脸色,锁眉道:“鬼君你脸色不大好。”
“没。没什么。”我言语含糊的敷衍道:“星君勿怪,本君,本君暂且还有要事,改日再同星君叙旧,先行告辞。”
不等他出声,我便一阵风般先逃了,灵台里迟迟未将云清与婧怡的关系给捋透彻,云清是第二任星辰之主,而婧怡,她是灵海的公主,是帝晔要明媒正娶的夫人,云清一定不会与婧怡有瓜葛的,一定不会。
我魂不守舍的回到上桑宫,宫内清风扫去落花无痕,我颓然坐下,手边茶盏冰冷透骨,一缕风吹过,渗进骨髓。
他说过,要我把心交给他,难道,他悔了么,还是从始至终,他都在骗我?可我明明感觉的到,他看我的眼神与别人不一样,他不会骗我,不会骗我。
我精神恍惚的端起茶案那盏冰凉的茶,神使鬼差的灌进嗓中,凉茶入腹,却发现自己的心更凉了……
天界的一日,比冥界长了许久许久,我恹恹的站在宫中那棵桃花下看花落,便这样看着看着,回过神来,已是两个时辰后……
雪离带着云儿前来看我,彼时我正站在桃花下发着愣,她抱着孩子行到我身边,轻轻道:“你有心事?”
我这才察觉到有人过来,转身看她,强颜欢笑道:“雪离,你来了。”
“上桑宫的桃花已经很久没有开得这般绚丽了。”她接下一片残花,低声感慨道:“自从九万年前你走了之后,这宫中的桃花整整三百年都未绽放,南斗哥哥说,天界的一草一木都是有灵根的,连这宫中的桃花都知道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