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乃是先城主定下的祭祀先祖之日,祖庙中供奉的并非冥界先祖,而是昔年战死在沙场上的战神,以及在战中陨落的几位故友。先城主原本是天界战神的妻子,九重天掌乐的神女,自从搬到了白雪城后,就在祖庙中为自己的夫婿设下了灵位,每年都会前往拜祭,聊表怀缅。梵瑛城主继位后,这个规矩依旧没曾改变。
子玉去看过了红宁后便准备前去一探城主府,而临行前特意来见我,竟是要我替他好好照顾芊芊。
彼时我正在给院子中的盆栽修剪枝丫,择掉一片残叶道:“你既然还在乎芊芊的安危,为何不去自己见她,每日一如既往的陪着红宁,你究竟是更在乎红宁多一些,还是在乎芊芊多一些?”
他低声道:“红宁,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芊芊虽同我一起长大,最为了解我,但她与我,并不合适。”
“看来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剪掉一只残花,道:“那我也不再多说,自己的事情,还需自己处理才好。”
“此去城主府,若我身份暴露,还请白姑娘,替在下,保芊芊安全。”
“会的。”我放下见到,掏出帕子擦拭手,他见我应允,便握着一柄玉骨扇背影寂寥的离开了院子。
令影待子玉走后才现身,“君上。”
我道:“可有查到锦风的下落?”
令影道:“长平回来禀报说,他们查到锦风女官当年辞官回乡时,曾在自己的姐姐家居住过一段时日,但不久也离开了。而且,他们发现前些年,城主府也有人前去查过锦风的下落。”
“莫非也是为了山河图?”
令影怀疑道:“属下却感觉,不像。如果是为了山河图,那他们不会留下祸患,定会千方百计杀了锦风的姐姐灭口。但据属下所知,城主府的人也只是去过一次。只不过他们走后,锦风的姐姐便发疯了,如今被一名老妇带入了深山中,不入外世。”
“没有杀人灭口,只是让她发疯,这是为何?”我越来越不明白,梵瑛一直以来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她想要从她口中套出的秘密,并不是至关重要。”令影思纣片刻,倏然想到了些什么,拧眉道:“可属下却有一事不明,带锦风姐姐进深山修炼的老妇人,似乎并不是凡人。”
“许是哪里修炼得道的仙人在那施以援手,没关系,本君明日亲自走一趟。”
“君上是要亲自前去?属下听说那老妇善用幻化之术,深山之中处处都是幻境,若被囚进幻境,若想出来,不是简单的事情。”
我收回帕子,道:“区区幻术罢了,更何况,云清他,不也精通幻术么?”
出远门这件事,必定是要与他一起的,当日我闯城主府他都甚是担忧,何况,这次是去闯幻境。
令影顿悟:“属下,明白了。”
天色大好,正是出门赏花的好时节,说不准还能乘机赏一赏山上的风景。我收拾好了东西,便准备去找芊芊讨教插花的本领。云清今儿心情不错,令影前日提及了有几卷上古的修炼册子看不懂,今日正好去讨教,于是云清便一边同他下棋,一边给他指教册子中的奥秘。像令影这种修炼时日不长的鬼仙,能得云清这样的尊神指教,可谓是天大的运气。
我隔着花海看那头端坐下棋的两道身影,提了花篮子,拍了拍袖上的灰尘,偷偷摸摸的离开了花海。
芊芊与子玉的房间隔了片竹林,我路过子玉的门前,一抬头恰好瞧见了红宁,只不过红宁那厢神色有些匆忙,未瞧见我,步伐匆匆的推开了房门,进去后又将房门紧紧闭上。
白日青天的,这样慌张,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好奇的跟了上去,停在了她的窗前,稍稍推开窗子,透过缝隙恰好瞧见了红衣姑娘站在书桌前,拿起桌上一封书信,放进怀中,犹豫了半晌儿,又将书信给放了回去。转身要走,可步子方踏出半步,身子便僵住了。女子顿时一个踉跄,伸手及时扶住了桌面,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看样子,很是痛苦。
是蛊虫?
红宁赶忙运起灵力,面色狰狞的压住身体中的力量,握紧五指。须臾后那道力量被她压下,她极快的伸出手,将书信拿起,拂袖化作红色烟云散去。
原来是受人威胁,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些许善意的。
我没将这件事和芊芊说,子玉与我都知道芊芊的脾性,如果她知道红宁做出了任何不益子玉的事情,一定会去同她拼命,到时候,芊芊便凶多吉少了。
“白姐姐什么时候对这些花花草草有兴趣了。”
我转动花瓶,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欣然道:“闲来无事,我就想找个东西玩玩,这个园子里的花草最多,也只有同你来学插花了。”
“我才不信,一定是为了云清大哥。”芊芊把玩着自己的长发,一副她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我心中一颤,没想到这样还能被芊芊给轻易拆穿了,嘴硬的反驳道:“哪有,我谁也不为,只是想自己高兴。”
“白姐姐,你就不要欺骗我了,你们之间的小心思,芊芊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拿着一只花,挑逗的放在我眼前晃了晃,阴森森的笑道:“白姐姐,我能问你一个小秘密么?”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咳了声,道:“什么小秘密。”
她欢喜的挪动位置,凑到我身边来,“我听说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之后就会有小宝宝,你和云清大哥,准备什么时候要小宝宝啊?”
“小、小宝宝?”我呛住,登时脸红了起来,避开她灼热的目光,敷衍道:“你,你胡说什么呢……”
“芊芊可没有胡说,芊芊说的是实话。”她把玩着手中花枝,一本正经道:“这可是府中功曹姐姐和芊芊说的,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呢,若是成了亲,就会有小宝宝。我上次问过云清大哥,云清大哥说你们都已经成亲许久了,是白姐姐你脸皮薄,不愿意要孩子!”
我差些吓得一头栽下,勉强撑着桌子,脸皮僵硬:“他,你什么时候问的……”
这个云清,又诬陷我!
芊芊装作老成的给我递过一杯茶,嬉笑道:“嗯……就是云清大哥命人给你做鸡汤补身体的时候,我瞧以前功曹姐姐怀孕的时候总喝乌鸡汤,说是有助养胎,所以我就顺便问问云清大哥,什么时候白姐姐能够生个小侄子陪芊芊玩儿。”
我哪还有心情喝茶,僵着半张脸问道:“那他,是如何说的……”
芊芊有模有样的咳了咳,学着云清的口气,粗着嗓门道:“你白姐姐脸皮薄,不好意思年纪轻轻便为人母,至于孩子,本尊是不介意多要几个的!”
我如遭晴空霹雳,芊芊装完云清后,摊了摊手道:“你瞧我没骗你吧,云清大哥就是这样和我说的。不过!”她突然兴致高涨,两眼放光,“云清大哥已经答应,等白姐姐有了孩子,就勉强让我给孩子当个小姨娘。”
这招祸水东引,着实是云清的行事作风……我这次,又洗不清了……
“白姐姐,你怎么啦?莫非是不希望芊芊做未来小侄子的姨娘?”芊芊委屈的憋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深深一叹,扶额道:“没,我只是在为自己感到悲哀罢了。”
芊芊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拉住我的手便兴奋道:“对了白姐姐,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我迷迷糊糊的被她扯进了里屋,她七翻八翻的从衣柜中寻出了一个盒子,将盒子放在我的眼前,神神秘秘的搓了搓手,解下盒子上的绸带,一打开,只见盒子里安放着一件白色的衣裙,裙上绣着几朵简单的花饰,衣外罩了道薄纱,仙气漫漫。
“这是?”
芊芊拿起衣裙,往我身上比了比,咬住唇角笑道:“是我送给姐姐的礼物啊,上次姐姐送了我一枚簪子,我还没有来得及谢姐姐呢。日前我路过城里做衣服的小店,听说店里最近新得了一匹云锦云纱,用来做衣服最好看,所以我就想着,送白姐姐一件。我原本不知道白姐姐喜欢什么款式,什么颜色的,就偷偷去问了问云清大哥。”芊芊握着衣裙,缓缓道:“云清大哥说,白姐姐你最喜欢的是墨色。”
“墨色?”我不解,如此说来,她手里这件应该是墨衣,可……
芊芊活泼道:“可是呢,云清大哥后来又说了,但白姐姐穿白色,最好看。”转过身,“所以我后来就去要了店里唯一一匹白色的绸缎,一个时辰前才做好。其实我也觉得,白姐姐总是喜欢穿墨色的,太过老成了。姐姐明明还是个年轻姑娘,为何要让自己变得如此深沉,令人不敢轻易靠近呢。”
“我……”不知说什么为好,我愣是在了原地,不知所措。芊芊倒是很有精神的怂恿我:“白姐姐你快穿上给我看看。”
她这样盛情难却,我也不好推辞,只好拂袖换上了那件白衣。这白衣,我已经很多年,没再穿了……
“云清大哥的眼光可真好,白姐姐穿白色,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铜镜前的白衣女子,千万年来,眉眼未曾变过一分。我看着这样的自己,不由怔住。昔年的场面一一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染染,你穿白衣的样子,很好看。”
多年前我为一人,褪下白衣,扬言一生不再为他着白衣。
他喜欢看我穿白色,我便偏偏要穿墨色。
阎君问过我,究竟是在同自己过不去,还是在同他过不去。而我知道,我这样折磨自己,无非是因为,放不下罢了。
——清风扫起落叶,他孑然一人坐在杏花树下,执了枚白棋放入阵中。余光瞥见了我的裙尾,他紧了紧眉心,视线上抬,微是一怔。
杏花飘零如雪,我与他隔花相视,莞尔一笑,启唇问道:“好看么?”
他放下棋子,起身,徐徐走来。我向前两步,扑进了他的怀中,紧紧搂住他。他抬手抚着我的发,温存的唤着我:“染染……”
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沉声道:“云清,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默然,半刻后抬起广袖,大手拍了拍我的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