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韩文秀终于来上学了。她身体虽然还没有完全康复,但是好多了。她穿着过去的旧衣服,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给人一种很清新的感觉。只是瘦的不像样子,脸色灰暗,看上去很憔悴,像是生过大病的样子。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了。她坐下,许多女同学来跟她打招呼,询问她的身体状况。男同学也投来关切的目光,看到她憔悴的样子,不知道她生了什么病。
她进来时就瞟了一眼佩轩的座位,没看到他。快要上课了,他还没有来。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他才踏着铃声进到教室。他看到了文秀,文秀也看到了他,两个人对上了目光,都放下心来。但是,佩轩看着文秀的样子,感到很揪心,可是他也不敢上前去询问文秀的情况。
这时1980年的元旦已过,临近期末,学习依然紧张。佩轩天天泡在书和复习资料里,像个呆子一样。他一般不怎么听老师讲课,而是自已私下里看书。他对同学是有求必应,同学们谁有不明白的问题问他,他都认真回答,尤其是数学,难一点的代数和几何题经常有人问他,因为问同一个问题的同学太多,他就召集这些问同一个问题的同学趁课间到黑板上讲题,他讲的诙谐风趣,很像个老师的样子。有时候数学课下课的时候一道题没讲完,数学老师就让他接着讲完。当然,老师在场,他就不敢造次了。所以他的人缘非常好,同学们大多都喜欢他,对他和韩文秀谈恋爱的事也并不反感。不过,他也从没有承认过他和韩文秀在谈恋爱,因为在当时封闭的农村,谈恋爱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相反,被认为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他俩从没有在公开场合有过什么接触,而且别人问起,他俩一概否认。虽然他俩的事传开了,但是许多同学将信将疑,甚至有人认为不可能,他们认为韩文秀看不上酆佩轩。
班里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李建强,据说小学初中留过两次级,家里条件好,上了高中也不怎么学习,而是仗着膀大腰圆,经常欺负同学,他也曾经呛过佩轩,但是佩轩躲开了,没有跟他发生冲突,因为佩轩想着自已是复读生,尽量少惹是生非。这天课间,佩轩在黑板上给几个同学讲数学题,李建强说:“酆佩轩,你算老几,霸着黑板?你影响大家学习!”
佩轩说:“我课间做题,怎么了?”
李建强说:“你影响别人。”说着,他拿黑板擦把佩轩在黑板上演算的数学题给擦掉了。
佩轩愤怒地说:“你想干什么?!”几个在看解题的同学也质问李建强。
李建强蛮横地说:“我怎么了?我不像你耍流氓!”
佩轩更加愤怒,大声说:“你说谁耍流氓?”
李建强指着佩轩说:“你!你谈恋爱不是耍流氓吗?”
佩轩厉声说:“李建强,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我警告你!”
李建强又指着佩轩,继续说:“你耍流氓,你还不承认?”
佩轩冷笑着说:“我到你家去耍流氓了吗?”
李建强听了,怒不可遏,立刻冲向佩轩,一拳捣过去,佩轩后退一步,挥左拳拨开李建强打过来的拳,闪身避开,绕到李建强身后,转身顺势猛推一下李建强,李建强收不住,“嘭!”一下子撞到墙上,这一下撞的不轻。
班里的同学都被他俩吵架吸引过来,这时看到李建强撞墙了,都笑起来。李建强撞疼了,而且出了丑,恼羞成怒,转过身就又冲向佩轩,佩轩紧握双拳,严阵以待,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这时候,只见佩轩的好友酆大奎和聂三保冲向李建强,一把就扭住了他,挥拳就要打,李建强吓得面如土色。佩轩急忙喊:“大奎、三保,别打他。”李建强吓坏了,他知道,这俩人任何一个都能把他打扁。佩轩急忙制止他俩,说:“别打他,咱们别跟他一般见识,给他个教训就行了。”
佩轩对李建强说:“这次饶了你,我警告你:以后不许你欺负同学!如果见你欺负同学,见一次,打一次。你听见没有?!”
李建强耷拉着脑袋说:“听见了。”
佩轩厉声说:“以后你还欺负不欺负同学?!”
李建强完全蔫了,怕挨打,赶快说:“不欺负了。”
佩轩对大奎、三宝说:“大奎、三保,放了他吧。”
结果全班同学一阵欢呼。闹得别的班的同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过来看热闹。听说了是这回事,都说大快人心。
这次争斗韩文秀也看见了,她的眼睛盯着佩轩,生怕他打架吃亏。可是等她看到佩轩把李建强推到墙上的时候,她笑了;看到大奎和三保扭住李建强,佩轩不让打他时,她心里乐开了花。生病后上学第一天就遇上这事,她心里好高兴。她的女同学们故意说给她听:“酆佩轩这么会处理事情,真了不起。”她虽然心里高兴,但是也不敢回应。
的确,佩轩处理的恰到好处。李建强打过来,他用巧劲化解并把李建强推到墙上;当大奎和三保要狠揍李建强的时候,他制止住,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一般人都会痛打李建强的。但是,如果打了他,事情就闹大了;然后又当着全班警告李建强,让他名声扫地,替全班出了口气,还制止了他以后打人的可能。佩轩的理智和大度让同学们很佩服。后来老师知道了这事,在班里表扬了佩轩以及大奎、三保,严厉批评来了李建强。以前文秀也只见过他处理柳庄几个小混混的事,不了解他这些方面,这次让全班见证了他的理智和气度,心里好高兴。
上课铃声响了,同学们急忙收心听课。但是文秀的兴奋劲还没下去,她一直在为佩轩感到高兴。
下课后佩轩对大奎和三保说:“咱们是复读生,能少惹事尽量少惹事,事闹大也不好。咱们不能跟那种东西一般见识,警告他让他名声扫地比打他一顿他还难受。”他俩都说对。本来他们都是非常要好的同学,如果遇到打架都会一起冲上去的。大奎更是佩轩从小最好的哥们,就像兄弟一样。
下午放学后,佩轩和文秀病后重逢,有许多的话要说,他俩不约而同去了学校西门的村外。
佩轩关切地问:“文秀,你身体怎么样啊?”
文秀不在乎地说:“我好了,没事了。”
佩轩不以为然地说:“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你还要好好养身体,不要大意。你不要生气,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当然也要好好学习。”
文秀白了一眼佩轩,娇嗔道:“你怎么这么啰嗦啊?能不能说点让人家高兴的事?”
佩轩憨厚地笑了。
文秀兴奋地说:“佩轩,你今天教训李建强教训的太好了!全班都佩服你,我心里好高兴。”
佩轩谦虚地说:“得了,我一个复读生,没有惹是生非就不错了。”
文秀叹了一口气,说:“你那么大能耐,可是咱俩的事就处理不好。”说着,脸色就转阴了。
佩轩赶忙说:“文秀,你不要心烦,咱俩的事恐怕高考以后才能解决。”
文秀想想,叹口气,没说话。
佩轩安慰她说:“也就半年时间,转眼就到了,再说还有这么紧张的学习。”
文秀想到,他俩的事家里死活不同意,可是等到高考以后,佩轩考上了大学,风风光光,你这时候就是同意了,还有脸去跟人家说?太势利眼了。那时候人家有的是女孩子愿意嫁,你还好意思?再去说同意,怎么张得开口?所以她叹气。
佩轩当然不知道她的心思,再说他只想他俩成事,没别的想法。
佩轩详细问了她发病和看病的过程,她也说不清楚,只把自已清醒时候知道的说了,佩轩听到她一天一夜没醒,虽然是第二次听说,还心有余悸。她看到佩轩忧惧的眼神,知道他太担心她了,也知道她住院那几天,他肯定度日如年。
文秀看着他说:“佩轩,你对我太好了。”
佩轩摇摇头说:“好什么?还比不上你对我好。”
这时候,天基本黑了,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文秀因为高兴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泪。
文秀很坚定地说:“我要永远跟着你,你别嫌弃我。”
佩轩瞪着她说:“说什么呢?别胡说八道好不好?你这么好一个女孩,我追求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呢?”
天已经黑了,佩轩想到,文秀病后第一天上学,家里担心,不能回家太晚。于是他说:“天黑了,我送你回家。”
佩轩骑着车子,文秀坐在后面,紧紧抱住佩轩,她觉得好幸福。虽然身体还虚,但是她心情已经暂时从郁结中出来了。
文秀想起佩轩给她买点心和糖果的事,说:“对了,你给我买那么多点心和糖果干什么?你哪来的钱?”
佩轩随口说:“让你吃呗,我从来没给你买过什么,你生病了,给你买点吃的不应该吗?”
文秀责备他说:“你买一点就行了,买那么多干什么?那要好几块钱呢。”她知道佩轩穷的叮当响,一下买那么多,她不想让他花钱。
文秀逼问道:“你花了多少钱?”
佩轩不在乎地答:“没多少。”
文秀大声说:“说实话!”
佩轩玩笑说:“一块钱的。”
文秀看他不说实话,恼火地说:“你不说实话,我打你!”说着,她就在后面抡拳打他后背。
佩轩赶快说:“两块,别打了。”
文秀恼怒地说:“你说假话吧,我还打。”
佩轩又玩笑说:“一百块。”
文秀生气了,从车上跳下来了。
佩轩赶快停住车子,回来抱文秀。文秀拒绝他抱,噘着嘴,几乎要掉下来眼泪。
“对不起,文秀,你别生气。”佩轩说。
文秀不满地说:“我不喜欢你嬉皮笑脸,跟你说正经话,你净打岔。”
佩轩认真地说:“对不起,文秀,那就是我的一点心意。”
文秀严肃地说:“你说,到底几块?”
佩轩只好说实话:“四块。”
文秀接着问:“哪来的钱?”
佩轩又只好说实话:“找利民借的。”
文秀恨恨地说:“你可恨,你家欠了那么多盖房子的钱,你还借钱乱花。”
佩轩有点不在乎地说:“不就几块钱吗?我还没看在眼里,何必生那么大气?”
文秀恳切地说:“我不是说你不该买,你买一点,意思到了就行了,你买那么多干什么?你跟我就那么见外吗?非要买那么多东西来表达你的心意吗?人家走一趟亲戚也花不了那么多钱,可恨死了。”佩轩知道她说的情况是对的,一般走亲戚也就是两、三块钱的礼品。
佩轩抱歉地说:“对不起,已经买了,别训我了,以后不这样了,走吧。”
佩轩又带着文秀走,文秀说:“这还差不多,鉴于你乱花钱,以后咱俩在一起,钱我来管,不能让你管。”
佩轩玩笑说:“俺家里的真厉害啊,管俺管的真紧哪。”
文秀又抡拳打他:“让你胡说。”
佩轩又小声嚷嚷:“快来看哪,女人打男人了。”
文秀不打了,从后面紧紧搂住他。
离刘庄村西口不远停下来,他俩又抱在一起,拥吻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佩轩嘱咐她:“文秀,你多保重身体。”
文秀推起自行车说:“你放心,我会的。你也注意身体,学习不能把身体搞坏。”
说着,文秀骑上车子回家,她上车后回头说了一句:“摸摸你的兜。”然后骑车跑了。
佩轩一下没明白,摸兜,摸到了五张一块钱。他叹口气自语:“我做的不对,你做的不是更错吗?”他知道,文秀处处为他着想,对他体贴入微。
文秀回到家,尽量掩饰自已兴奋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大嫂偷偷看她一眼,看她脸色红红的,难掩兴奋之情,一改近一段时间抑郁的眼神,眼睛里闪耀着快乐。
大嫂不动声色地说:“秀秀,赶快吃饭吧。饿了吧?”
文秀不客气地说:“有点饿。”
大嫂一边给她盛饭端菜,一边问她学校的情况。
文秀随口说:“学校还是那样。”
文秀吃饭比以前吃的快,而且多,这也验证了她心情不错。
嫂子借机说:“秀秀,看你今天好高兴啊,有什么喜事吗?”
文秀一边吃饭,一边说:“没什么高兴的,我能有什么喜事?没有不好的事就不错了。”
大嫂肯定地说:“我敢打赌,你今天肯定有高兴的事发生。”
文秀犹豫一下说:“倒是有点事,不过与我没关系。”
大嫂催她说;“说说看。”
文秀干脆说:“说说就说说。我跟你说啊,今天酆佩轩露了一手。”
“啥?快说。”大嫂又催她。
文秀也不再掩饰了,直接就说:“今天上午课间的时候,酆佩轩在黑板上给几个同学讲数学题,他经常给同学讲题,有个经常欺负同学的比佩轩高大半头的李建强骂他,他警告这个人,这个人不听,挥拳去打他,他举拳一拨拉,然后转身顺势一推,就把那人打到墙上了,那人回过身要再打他,他也做好了打架的准备。这时候,他的两个非常要好的同学酆大奎和聂三保一下子就冲过去扭住这个人了。这俩人都是打架可厉害的人,哪个打李建强都绰绰有余,你猜怎么着?”
“肯定把他打的够呛。”大嫂不假思索地说。
文秀得意地说:“你这一次没猜对。他俩要打他,酆佩轩说话了,说不要打他,不跟这人一般见识,饶了他这一次。然后警告这个李建强,让他保证以后不再欺负同学,如果见了他欺负同学,见一次,打一次,把李建强吓坏了。李建强承诺以后不欺负同学,佩轩让放了他。这一下,让那个坏学生名声扫地,抬不起头来。俺班和外班的同学都说大快人心,老师下午还批评了那个坏学生,表扬了酆佩轩他们三个人。你说,这事好不好?”
大嫂高兴地说:“好,太好了!酆佩轩做得好!”
文秀无奈地说:“好是好,跟我没啥关系,他是他,我是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大嫂不以为然地说:“当然有关系,至少让你高兴了。”
文秀嘟囔说:“没啥高兴的。”说着,想起了家里不认可她和佩轩恋爱,脸色又转阴了。
大嫂今天看到了文秀在讲酆佩轩打架时眉飞色舞的神态,看到了几个月以来没有见过的笑容,她想,她熬过来不容易啊,经历了多少痛苦啊。可是这些痛苦怎么来的呢?谁给的呢?该不该呢?
大嫂同时也想到,看来酆佩轩还是有高于一般男生的优点的,不像个一般的小混混,秀秀看上他也是有点道理的。那么,是不是应该重新考虑他俩谈恋爱这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