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的是谁……？
徐观海一听这话就隐约知道不好，他可能惹到了什么大人物，然而当他抬起头把面前美人腰间佩戴的令牌仔细映入眼睛中后，还是脑袋一晕，感觉心脏都快骤停了。
通体玄黑的令牌如同一块被切割下来的深夜银河，静静流转着内敛低调的光华，然而上面雕刻着的麒麟纹样和那最为闪耀的“卫”字还是高调地宣扬着佩戴者的身份与地位。
只要是稍微有点地位的人，只要是听过旁人描述、见过长辈摹画的人，都绝对不会认错的令牌——能够随意调动三十万金铭军而不必经任何人同意的、大璟唯一一块的玄金令。
而现在佩戴着玄金令的人能是谁，自是也不言而喻。
徐观海的呼吸都在发抖。
仔细看去，那身吸睛无数的华美紫衣，分明是朝服的样式！！
“草民见……见过丞相大人！”
“参见丞相大人！”
“丞，丞相大人贵安！”
稍微有点见识的立刻向枭栩俯身行礼，没见识的也都连忙跟着其他人一同战战兢兢见礼，一时间二楼无论是这帮青衣学子还是走出雅间来看热闹的食客都垂下了头去，唯有许忆安被枭栩的容颜晃了下心神，觉得分外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跟傻子一样呆愣愣地抬头瞅着枭栩。
“都免礼，本相只是出来吃个饭罢了，诸位随意做自已的事情就是。”枭栩摆了摆手，众人起身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见枭栩没有强制驱赶他们的意思，于是便安静站在旁边看着这难得的好戏。
枭栩也并不在意，没什么表情地往前踏步踩上了徐观海支撑着身体的手掌，狠狠碾了几下，在逼出徐观海的惨叫痛嚎后，丞相大人的心情才好了几分。
别以为他没看见这蠢猪刚才看他的眼神有多下流淫秽。
“徐公子真是‘一表人才’，不愧是与本相‘私交甚笃’的徐礼司家的大公子啊。”枭栩阴阳怪气的夸赞徐观海是肯定不敢接的，这时候的他恨不得掐死刚才什么都敢吹出口的自已，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哀应：“不敢，不敢……”
“哦对了，徐公子应该还不知道吧？”枭栩起了坏心思，慢慢悠悠地忽悠人：“今儿早朝，徐礼司刚刚被判刑抄家，官位被剥，贬为庶人了呢。”
“什么？！”徐观海猛地抬头，不可置信：“不，不可能，陛下不会这么做的！”
枭栩犹嫌不够，轻笑一声说出杀人诛心的话：“徐公子怎么知道，是陛下做的呢？”
徐观海身躯一震，双目撞上那漂亮至极又冷厉无比的眼睛，一瞬间，如坠冰窟，身躯一下子软下来跪坐在地，就差直接趴下去了。
“哈哈哈……徐公子还是得练练胆子，本相就是开个玩笑罢了，怎么还当真了？”枭栩噗嗤一下露出很开心的笑容，然而在场的人除了他没有一个笑得出来，有不明缘由的围观者用很怜悯的眼神看着徐观海，可惜着这个年轻人落入了枭栩的魔掌里。
徐观海现在也分不清枭栩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只是强制自已勾起僵硬的嘴角陪笑，免得惹枭栩生了气：“哈…哈……”
大抵是觉得无趣了，枭栩抬眼示意楚含锋放了徐观海，像赶狗似的指尖朝下往前摆了摆，“行了，徐公子没事就赶快回家吧，记得替本相跟徐礼司问好。”
“……是，是……”徐观海闻言就像是得到了什么赦免，立刻想逃离这个地方，可是双腿已经彻底软了，连滚带爬好几下都没能站起来，最后还是那几个狗腿子过来把他搀走的。
其他以徐观海为首的学子也悻悻离去，许忆安这时候才仿佛终于回过神，踉跄着扶着二楼的栏杆站起，对着枭栩恭敬行了个大礼：“忆安多谢今日枭丞相出手相助，感激不尽，日后若有需要，忆安必定涌泉相报！”
枭栩来回打量他几眼，忽然问：“许小公子，祖籍何处？”
“啊？”许忆安一愣，还是认认真真答了，“忆安祖籍林州，祖父许正则，与林州经商，略有薄产……”
“林州，许家……”枭栩眼底划过几分哀思，尽管短暂，却还是被楚含锋和许忆安注意到了。
许忆安一时分外惊讶和疑惑，枭栩丞相大人这般的人物，居然也会有伤心之事吗？为什么在提及林州时，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简直如同一个迷路的孩童，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一般。
“许小公子。”
“哎？啊，是！”许忆安被枭栩的一叫打断了思绪，匆忙回应。
“我们来打个赌如何？”枭栩的语气很平淡，许忆安却莫名从其中听出了两分期许之意，像受到了蛊惑，许忆安咽了口口水问：“赌，赌什么…？”
“明年殿试，会有很多新人进入中朝，也会有很多旧人离去，有些位置也许是该换换人坐了。”枭栩好似完全不觉自已在大庭广众之下放了一道巨雷，话语中的信息量把包括许忆安在内的所有围观食客炸了个脑袋发懵，“哪怕是六司司呈也不例外。”
“枭，丞相……？”许忆安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枭栩见许忆安震惊到表情管理完全失控的滑稽模样，指尖轻点下颚：“许忆安，若是明年的殿试考核，你能进鼎甲，这中朝银司司呈的位置，本相就白送给你了。”
这下子别说是许忆安了，一群看热闹的食客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中朝银司司呈的位置说送就送！枭丞相好大的手笔！
许忆安咬咬下唇，顶住巨大的诱惑没被彻底冲昏脑子：“那，大人，若忆安没有进三甲呢？”
“没进的话，”枭栩嘴角笑意渐深，“那许家便要给三万两……”
许忆安差点心肌梗塞，“三，三万两白银？！”
“不是哦。”枭栩瞅着许忆安松了口气的样子，恶趣味地补上未尽之语，“是黄金。”
‘ 三 万 两 黄 金 ’？？！！
许忆安原地石化。
把许家卖了都凑不出三万两黄金啊啊啊？！
“不，等等，丞相大……”
“好啦，那这个赌约就这么决定了，期待许小公子明年殿试的表现咯。”枭栩干脆利落且冷漠无情地带着楚含锋离开了酒楼，许忆安想追上去可是跑了两步就因伤跌倒在地，只能满心绝望地看着他们离去，心底开始盘算收拾包袱跑路的可能性。
没有了热闹看的人们纷纷散去，回到雅间跟自已的亲友兴致盎然地讨论起来。
许忆安深深叹息，扶着栏杆想要蹒跚离开，一个不小心又要摔倒，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许忆安站稳后转头欲道谢：“谢谢这位好心……哎？冬楼公子？”
扶着他的徐观雪有些惊讶：“许公子认识小生？”
“啊哈哈，毕竟如此年轻的二元举子也不多见嘛。”许忆安挠挠脸颊，傻笑，“大家都说你会是继枭丞相之后璟朝第二个连中三元的天才。”
同为礼司司呈家的公子，徐观雪虽是庶子也并不受宠，却才华横溢、品行俱佳，在学子里名声很好，许忆安曾在两天前见过徐观雪跟一位国子监文央大儒相谈甚欢，记忆深刻，对徐观雪分外钦佩，况且许忆安也不是那种会迁怒无辜者的性格，平日里徐观海因为妒忌而折辱徐观雪的事情也没少做。
“许公子过誉了。”徐观雪十分谦虚，“小生终究比不上枭丞相，当年丞相中榜时可才十五岁，小生如今却已及冠了。”但倒是没反驳自已未来会“连中三元”的话。
“那也相当厉害了啊！”许忆安欲哭无泪，“我现在只求明年能考中探花就烧了高香了！三万两黄金是真的拿不出来啊！祖父知道了一定会打断我的腿的吧……”
徐观雪眯着眼睛试探，“许公子莫不是同枭丞相相识，方才那句应当是玩笑话吧？”
“呜！倘若真如冬楼你所言那样还好了呢！可我哪里认识枭丞相那般大人物呀！我来宸都也才不到五日，今天更是头一回见到丞相本人，谁知道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许忆安心如死灰，感觉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气，“我看枭丞相就是想找个由头抄我的家，就像方才吓唬徐观海一样。”
徐观雪闻言嘴角抽了抽，“…枭相，应当不至于如此。他不是许了你银司司呈的职位吗？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枭丞相若真想抄你的家，又何必等到明年殿试之后？”
“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猪要养肥再宰吧。”许忆安冷漠脸。
“……”把自已和家族比成猪真的好吗？
“冬楼，你说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我只知道以你现在的智商考上鼎甲希望渺茫。”
许忆安：“……”
……
见了自家便宜侄子又定了个不平等赌约后，枭栩的生活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上朝、下朝、写批折子，非要说的话，大抵就是为了准备秋猎之事，枭丞相变得更忙了。
两年一次的秋猎称得上是璟国相当重要的祭礼活动，但考虑帝王年幼，参与度不高，因此卫珩禹登基后的前两次秋猎未曾多认真举办，但今年帝王年满十五，早有了骑马射箭的能力，故而今年秋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皇帝第一次正式参与的，举办得比以往隆重不少，枭栩要处理的事情也就更多，但他此刻忧虑却并非因为工作很繁重，而是另一件事。
枭栩每日处理公务到深夜，胸口传来的憋闷感让他感觉自已离当场猝死就差那么一点点。
就这具破身子，怎么可能参加秋猎！他身为丞相可是要身先士卒进场骑马狩猎的，他可没有枭栩那么坚强的意志能够强忍着痛苦坚持完全程！
枭栩郁躁地把毛笔扔在桌子上，飞溅的墨水沾染了淡黄的纸张，摇动着的烛影昭示不平静的思绪，他支着头盯着烛光思索，忽地，枭栩想到了什么，满胸郁气骤然散了个干净。
是该请宋新岑太医再来为他诊一次脉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