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同去
阿娘看向我：“阿狸，你老实与我说，你师父……是否已经……”
她没说完，只是脸上浮现出浓重的哀伤。
我强笑：“怎么会呢，阿娘，我今日去铺子上，掌柜才说收到了师父的消息，不然我怎么会忽然提起天山雪莲？自然是师父信里说的！”
“那、那就好……”
阿娘听了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知是不是已经没有精力分辨我话里的真实性，只是很吃力的说着：“就算我去了……你在这世上也不算、不算孤苦无依……”
我想说阿娘别走，想说我害怕。
我什么都没有了，阿娘，别留下我一个人。
可我最后只是握住阿娘冰冷的手，她病了实在太久了，曾在我记忆里那样温暖柔
软的手，如今骨瘦如柴，苍白支离，我握上去，像是握住了一块冰。
所以我最后轻轻应道：“阿娘，放心，你知道的，阿狸很厉害，就算所有人都不在了，只有我自己，我也能昂首挺胸活在这世上。”
阿娘欣慰一笑：“是、是……阿狸是世上最好的孩子，这许多年，若不是我……是阿娘没本事，没将你生的健康，又耽误了你，将你困在这小院子里……”
“阿娘，外面再好，我都不在意。”我摇摇头。
她低低咳了两声，又努力压抑住，冲我温柔地笑：
“以后，阿狸，你要听你师父的话，若有了意中人……千万别学阿娘……”
“天冬是个好孩子，你、有话好好与他分说、别再欺负他了……”
“阿狸，你要好好儿的活……”
阿娘断断续续说着，胡乱的词句里藏着她止不住的担心。
虽然看向我，可我发现她的目光涣散，瞳孔放大，分明已经已是看不见光影，只得克制住声音里的悲意，郑重答应下来。
最后，阿娘万般不舍的阖上双眼，最后一句话，是她的喃喃低语：“阿爹阿娘……云云……想回家……”
我拍着阿娘，哼唱那首她曾为我唱过无数遍的小调，这也是外祖母哄她入睡时唱的歌谣。
在这样一个灿烂的春日里，我的阿娘，苏绣云，轻轻闭上双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我坐在床边，仿佛发誓一般说：“放心吧，阿娘，我一定会好好儿地活。”
“阿狸会送您与外祖父外祖母团聚的。”
师父战死，阿娘病逝，天冬下落不明，只有些延迟很久的只言片语传回。
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十六岁这一年的春天，京城上空阳光如此耀眼，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然而我失去了所有。
我做到了答应阿娘的一切，妥善处理她的后事，选了一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让阿娘看漫山花开，静静等待我送她回家与外祖团聚。
我
操持师父留下来的产业，这十年他手把手教我与天冬的，我一个字都没忘。
我每日打拳，风雨无阻，按时吃饭，好好睡觉，让自己的身体永远处于最佳状态。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身体里的某一部分，随着阿娘的离去，永远消失了。
秦伯远竟然还敢坐在我面前，摆出生疏的慈父语气追忆往昔。
若没有师父，或许我早已与阿娘死在那年冬天，又或许我变成了街头巷尾常见的小偷扒手，运气好些叫人打了一顿后放过，运气不好，被人绑走卖了也有可能。
绝不会全须全尾坐在这儿，看他虚伪的表演着父爱。
苏楼虽然与我毫无血缘关系，可他的言传身教，一举一动，远远比秦伯远更符合‘父亲’这个位置。
可我不会说，我只是温顺笑着，配合着秦伯远的表演，头痛席卷而来的时候，轻嗅香囊，等他满足住嘴以后说：“对了爹，吃过饭以后我要去给夫人请安，你去吗？”
秦伯远一愣：“你给她请安？郑氏提了多少次你都拒绝，怎么今日忽然要去。”
他心里对我和郑氏一系不合门儿清，当然会怀疑我的目的。
于是我坦然道：“我是对她没什么好感的，说是有仇也差不多，看在爹的面上，我可以不计较，若是想让我与她亲如母女，我是绝做不到的。”
“昨日瞧见朗儿弟弟，看他纯质可爱，一下便回想起了当年的我，一想到今日柳姨娘要带他去给郑夫人请安，我这心里……总是不放心。”
我故意挑明：“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秦，我与秦文轩也没什么感情，我喜欢朗儿弟弟，也想着在出门子前与他多培养些感情，如此一来，日后在这秦家，也能有个靠得住的娘家人。”
秦伯远知道我与郑氏之间的恩怨是无法一笔勾销的，我这样说，恰好戳中了他的心事，虽然用我攀附永安侯府，可他对我能发挥的作用不是不担心的。
他最担心的不是我的无用，而是将我嫁过去以后，我反而挑唆着谢泽漆转头对付秦府。
就连他自己都知道，这秦府亏欠我与阿娘良多，自然是心虚极了，听我说喜欢秦文朗，面上便现出三分喜意。
我这些日子见天儿的来与他一起吃饭，做足了孝顺女儿模样，如今又说了些‘心里话’，秦伯远耳朵里听着，不说信了全部，也有个七八分。
他巴不得我能对秦府多些感情，一想秦文朗也是他的儿子，以后习文练武，入朝为官，有个感情深厚的世子夫人姐姐帮衬，总比他单打独斗要强。
有郑氏在，秦文轩与秦文朗又差着岁数，绝对亲近不起来。
这买卖不亏本。
于是他笑道：“筝儿提醒的是，我也用完了，正巧今日休沐无事，我便随你一同去，也好问问朗儿适应的如何。”
我要的就是他也去，否则这出戏还怎么唱起来。
算算时间正好，昨天没在入府的时候得逞，以郑氏的为人，今日第一次请安，她一定会给柳姨娘一个下马威。
不给她点教训，恐怕她还以为自己厉害得很。
等她吃了苦头，自然就会清楚，谁才是这个世界上她最应该讨好、信任的人了。
我亦步亦趋跟在秦伯远后，脸上挂着笑意，心中漠然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