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耽误
我端起来看了一眼：“瞧这茶汤的颜色不大对，应该是水滚过了，温度太高，将茶叶烫毁了。”
说完这话，我便不再出声，只安心端着茶碗，时不时抿上一口。
侧间一片安静，秦文朗习字的时候相当认真。
又过了一会儿，柳如兰才开口：“大小姐，这几日府里的流言，您听过吗。”
“说的是哪一条？‘醉花阴里又换了一套茶具’还是‘秦文轩休沐日不回府里去赴文会’？”
我漫不经心道。
她一咬牙：“就是……夫人对朗儿视如己出！”
“哦，我当是什么，”我放下茶碗，“自打朗弟弟落水，惠风堂送来的药材没有十包也有八包，还是个顶个的名贵，下人们夸一夸郑氏是顺理成章的，又能讨好夫人又不用付出什么，这话当然有的是人乐意传。”
“可……可问题就出在‘视如己出’！”柳如兰将这几个字咬的用力。
我终于看向她，柳如兰眼里是挡不住的惶恐：“万一、万一夫人动了心思，要将朗儿抱走……”
“既进了府，便该守规矩，朗儿今日怎的还叫你娘？该改口叫你姨娘了才是。”我提起了另一个话头。
“大小姐？”柳如兰跟不上我的思路，傻傻叫了我一句。
“这府里的孩子，都只有一个娘，就是正房夫人，谁是正房，谁才能被朗弟弟叫娘，”我指着惠风堂的方向，“她已经担了名，不会想着把朗儿抱去正院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
柳如兰并未被我安慰到，仍然神情紧张：“可……朗儿才出事，万一她说一切皆因着我年轻识浅，不会照看孩子，她有经验，把朗儿放去她那里能……”
“柳姨娘！”我轻喝一声，“你清醒一点。”
她住了嘴，无助的看着我。
“秦文轩是府里的嫡子，继承权毋庸置疑，秦文朗顶破大天也不过是个庶子，与他还差着年岁，自然不是威胁，可若他被抱去正院，有了夫人的抚养，无论你们心里怎么想，外人就要高看他几分，若是叫秦伯远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郑氏悔的肠子都能青。”
“可若是放在你身边，不过是一个不成气候的庶子罢了，往后朗弟弟大了出门交际，人一打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两兄弟的差距自然而然便拉开了。”
“以郑氏的脑子，绝不会提这件事。”
柳如兰的脸色随着我的话慢慢变好，又开始变糟，最后竟然说：“您这样一分析，我倒不知道，是不是真该让朗儿去正院了……是我这做娘的，耽误了他……”
我被这耳熟的话刺激的站了起来。
“这是什么话？你胡思乱想什么？对于孩儿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与他亲娘待在一处，甚么虚无缥缈的前程，如果没了娘亲，又有什么用处！”
我难得一见的失态叫柳如兰不知所措。
说完了话，我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控，只是柳如兰的话实在叫我想起阿娘，便不由自主的失去理智。
我轻咳一声。
侧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出来！”我对着那头喊。
秦文朗慢慢探出身。
“你应该都听见了，现在要你自己选，你选哪头？”我直接将话说给秦文朗，“你搬去正院，能有更好的前程，以后住更大的屋子，有更多的衣服文房四宝和珍本孤本，只是不许再见你娘亲。”
“我不要！”秦文朗直接抱住柳如兰，“我可以不要大屋，不要文房四宝，不要前程，我要阿娘！”
柳如兰脸色复杂，最后还是抱住秦文朗：“傻孩子，你会后悔的！”
“不！我不会！”他说着，愈发抱紧了柳如兰。
“瞧，这就是郑氏不会抱走秦文朗的又一个理由。”
我指着母子二人：“朗弟弟已经大了，也记事了，她现在把人要过去，不仅要费劲心神照顾一个小孩子，这孩子还是养不熟的，干嘛吃力不讨好呢？”
柳如兰此时已经冷静下来，见秦文朗被吓住，死活不肯松开手，干脆抱着他与我说话：“那她为什么将这流言传的满府都是？”
我也认为这件事背后有郑氏的手笔：“其一是把自己的贤良大度表现出来，她这辈子一直在追求的都是好名声，能如此大方善待非她所生的孩子，自然是值得夸一夸的。”
“其二就是，要你自乱阵脚。”
我说的口渴，喝了一口茶之后才继续：“你现在的样子，就是郑氏想要的。”
柳如兰恨恨一拍桌子：“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不妨继续往下设想，”我慢慢说，“你听了流言，认定她想抱走朗弟弟，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会找上我爹，可你没什么理由拒绝，正房夫人要抚养庶子天经地义，还是好事，所以……”
柳如兰接上我的话：“依着我的性子，如果逼到这个份上，我一定会翻旧账，把秦笙当时推朗儿下水的事情拿出来说，可我一没证据，二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拿出来说，不过是徒惹老爷生气，失去老爷的欢心之后，再想挽回就难上加难了。”
“与此同时，秦笙应该恰好从禁闭结束，对着秦伯远哭泣忏悔，一方是改过自新的女儿，另一方是不识大局的妾室，你只会更加受到秦伯远厌恶。”
我分析道：“这样一来，只要后面再做些手脚，你失宠是板上钉钉的事，一旦你失宠，在这府里不过是任人宰割，到那时，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柳如兰和秦文朗被我语气里的冷激得一起打了个寒颤。
“不过不要紧，”我失笑，“你们母子俩这是什么表情，我不是在这里吗？现在一切都没发生，无论什么都来得及，我才不会让郑氏的计划实施下去。”
柳如兰也庆幸的说：“对、对……幸好大小姐是站在我这边的……”
“不，你错了。”我说。
她的神色紧张：“您什么意思？我最近并没有冒犯您……”
“我不是站在你这边，是站在朗弟弟这边。”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