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邑镇说是镇,其实是一座边塞通商的小型城池,城池造的颇为坚固,还有几千的驻军。每日一大早就有成群的商人聚集在城门外,待城门一开,整个城池便会骤然沸腾起来,人群熙熙攘攘,甚是红火。
李世民进城时已经是辰时,他感觉肚子有些饿,可是怕时间来不及,也不敢找地方吃饭,急冲冲地赶到先前曾陪长孙无垢来过的首饰店中。
店中老板记性甚好,一见李世民便迎上前赔笑道:“公子好久不来了,怎么,今天是给长孙大小姐买东西么?”
李世民闻言一怔,忙道:“不是,我只是随便逛逛。”说完,忙迈步出来。装作随意的样子,慢慢向前走。
直到转过街角,李世民才又四下张望,见不远处有一个胡人摆的摊子,摊子上琳琅满目,都是五彩缤纷的大漠饰品。
李世民走上前来,细细端详,挑了一个镶嵌宝石、缀着流苏的头饰。问价付账后,把东西塞入马背上的背囊中。正要转身离开,忽见旁边的摊子上卖牛角制成的梳子。李世民选了一把状如水滴,造型别致的买下,走了几步,他停下想想,返回去又买了一把。
这时马儿开始不断低声嘶鸣,李世民也越发感觉腹中空空。他抬头看看,天色还早,就在路边找了一家饭馆,点了两个小菜和一盘包子,又嘱咐小二喂马。
正吃着,就见对面馒头铺中冲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老汉左手死死拽住一个汉子的衣襟,右手挥舞着一根擀面杖,劈头盖脑地打向这个汉子。那汉子体形健壮,却不闪不避,也不阻挡,只挣扎着蹲下来,用两手紧紧抱住脑袋,任由老汉捶打。
老汉打了几下,旁边有人上前劝阻,老汉便收了手,骂骂咧咧地回去了。大汉见众人散去,放下手来,摇头叹息着,垂头丧气地蹲着不动。
李世民叫过小二,指着那人问道:“那汉子为何挨打啊?”
小二不屑地笑着说:“那厮没钱买吃食,饿极了便去偷人家的馒头,挨打也是活该。”
李世民眯眼看着那个大汉,吩咐小二:“你去包二十个包子给他送去,算在我帐上。”
“得了,”小二爽快地答应一声,果真用油纸包了包子,送给那个汉子。也不知小二同汉子说了什么,那汉子爽快地拿了包子,起身远远地对李世民拱拱手,掉头走了。
李世民也不在意,自顾自吃罢饭,丢给小二一块约莫一两的银子,道:“不用找了,剩余的就赏给你了。”那小二喜笑颜开,殷勤地牵过马来,侍候李世民上马。
“快到午时了吧?”李世民上马后,随意问小二。
“早着呢,还有大半个时辰。
李世民微笑颔首,用后脚跟轻轻磕磕马肚子,马儿慢慢地迈开步,向城门方向走去。
走了没多远,就见前面吵吵嚷嚷地围了好多人。李世民勒住缰绳,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去——只见一群地痞无赖在围攻一个大汉,大汉左抵右挡,只几下子就把十多个地痞打得落花流水。
李世民感觉那大汉甚是眼熟,细细端详了一下——正是刚才那个蹲在地上,被面铺老汉狠揍的汉子。奇怪的是,此时的他与刚才判若两人,一点也没有那种萎靡的神情,倒是器宇轩昂的像个将军。
李世民一心想着赶快出城赶回山庄,于是虽心中诧异,却也不愿多看,拨马要从旁边绕过。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从小巷中推搡出一个老婆婆,他把一柄匕首架在老婆婆的颈间,叫道:“住手,要不,我把这个老不死的一刀宰了!”
那大汉闻听回头,见此情景忙住了手。众地痞见状,一拥而上,将大汉打倒在地,劈头盖脑地一通猛踢。围观的众百姓无人敢做声,都默默地瞧着。
李世民看在眼中,终于按捺不住,下马拨开人群,叫道:“你们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能如此行凶!”
这一声断喝倾注了内力,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那几个人停了手,齐齐看向李世民。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都放松了神色。一个首领模样的人大声道:“你是什么人?敢管刘二我的闲事?”
李世民不屑地看着持刀逼近的众人,道:“我是谁你们不配知道,我这个人,平生最爱管不平之事,怎么?你们几个想试试我的能耐不成?”
那领头的刘二见李世民虽说一身布衣,却是气度不凡,心中不知他到底什么来头,不觉把气焰收了几分,拦住手下,撇了嘴对李世民道:“这家伙赌输了不给钱,难道还不该揍么?”
“输了多少?”
“十两银子。”
李世民自怀中摸出两个五两的小银锭子,丢给那人道:“够了吧,够了就放了他们。”
刘二接住银子,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嘻嘻笑着招呼众人离开。
地上刚刚挨完打的汉子一咕噜爬起来,擦了一把鼻血,跑到老婆婆面前,扶着老婆婆的胳膊道:“娘,你没事吧?”
老婆婆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骂:“我前世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逆子,整天舞枪弄棒,不务正业,都这把年纪了,却要我这个婆子养。我好不容易靠着给人洗衣服,攒了两吊钱,原本指望着作路费,带你回河北老家。你倒好,把钱输了不说,还欠下那么多债。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啊!我这一辈子也还不清啊!”
汉子也不做声,单膝跪在老婆婆面前,垂着头任老人家骂。
李世民摸了摸,自已还剩些二十多两的碎银,他寻思马上就出城回家了,没有再用银子的地方,便将所有的银子一并掏出,上前递给老婆婆道:“老人家,你不用伤心,我的银子不用您还。您看,这里还有一些碎银,虽然不多,但当路费还是够的,您就收下当路费吧!”
老婆婆不可置信地望着李世民,道:“公子……公子,这……这可怎么使得?”
“使得的。”李世民笑着拍拍老人的手,然后转身对身旁的大汉道,“你快扶着老人家回家吧,以后可不能再赌了。”
大汉感激地点头答应。
这时,忽然听得人群外乌骓大声嘶鸣,接着人群就是一阵嘈杂,大家都慌乱地避了开去。
就见乌骓仰头喷鼻,脑袋乱晃,烦躁地踏着步子。而刚才离开的那帮人全都撸胳膊挽袖子地围在乌骓周围,却是谁也不敢上前。在乌骓的身后,一个男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李世民忙上前挽住乌骓的缰绳,拍着它的头,让它安静下来。
“这畜生是你的吗?”那个刘二上前扯着嗓子喝问。
“乌骓性烈,除了我谁都不让碰的,你们是不是招惹它了?”
“性子烈你就该好好看着,就不该留它在这里,自已反倒去管闲事。我这位兄弟就伸手摸了它一下,就被它尥蹶子给伤了,你说这下该怎么办?”
李世民摸摸怀中,刚才把所有的钱都给了那母子俩,自已已经是身无分文。
一旁的老婆婆见此情形,忙扶着大汉的手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将手中的银包捧到刘二的面前。
刘二伸手接过,掂了掂,不屑地摇头道:“我说公子,这点银子哪能够呢?你先得带着我们的人去看郎中,看看人伤的到底怎样。若是有性命之忧,那得了,您呢?就摊上大事了。若是性命无碍,那就好办了。您就需要通知您的府上,预备好我们这位兄弟的药钱、饭钱、雇人照顾的钱,以后娶媳妇的钱,养孩子的钱……对了,”刘二忽的眼睛大放精光,“您这腰间的玉佩不错,看样子挺值钱,来来,先押在我这里,你可以带钱来赎。”
“赎个屁!”刘二身边站着的大汉早就听得不耐烦,见刘二边说边开始对李世民动手动脚,立时耐不住火气,伸出蒲扇一般的手掌,向着刘二的脸上招呼了过去。
刘二听得耳边风声,赶紧一侧头,离得太近,迟了一点儿,瞬时鼻血长流。
刘二退了一步,擦了一把鼻血,气急败坏的叫嚣:“弟兄们,咱们爷们啥时候吃过这种亏,今天老子什么都不管了,管他是哪家的公子哥,先干倒了再说。”
四下里,十几个地痞齐齐一声吆喝,轰然围了上来。
“官家来了!”有人大声高喊。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
李世民转头一看,街道尽头果真跑来了一队配着腰刀的兵士,不过都是身着衙役的服饰,不是边军。
刘二一帮人看见官兵,非但不害怕躲藏,反而气焰更加嚣张,完全不像寻常街头的泼皮无赖。
兵士们跑到近前,停下来抽出腰刀,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大胡子看见刘二,竟是满脸堆笑:“刘二爷,这是怎么啦?哪个不识眼色的敢惹您生气?”
“还能有谁,这马邑城中,也只有这个姓程的混小子敢跟爷叫板。而且,今天还来了这么个不知轻重的毛孩子,也是惹得爷满肚子不痛快。”
大胡子端详了端详李世民,又看了看李世民身边的乌骓,凑在刘二耳边低声道:“这小子我没见过,虽说看他的穿着很是平常,但他身边的这匹马,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我寻思,这一定是哪家微服出行的贵公子。二爷您忘了郡守的吩咐了?郡守不是说了嘛?千万不要招惹这些来历不明的人,若是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可是,他的马踢伤了我的兄弟。”
大胡子走到地上躺着的那人面前,俯身看了看,伸脚踢踢:“兄弟,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别给你们老大惹事了。”
那人闻言立刻停止了呻吟,翻身讪笑着爬了起来。
“行,”刘二想了想,“那马踢人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可是,这程三郎刚才打了我,你看看,”他抹了一把鼻血给大胡子看,“你得给我关他两天。”
“这行。”大胡子点点头,对着身后一挥手,身后拥上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程三郎绳捆索绑,推搡着就走。
老婆婆一见着了急,上前央求道:“官爷,我家三郎不懂事,脾气一上来就没个轻重,我老婆子代他给这位刘二爷陪个不是,我回家一定好好管教,你看,能不能把他放了?”
大胡子瞅瞅刘二,凑在老婆婆面前低声道:“刘二爷是咱们郡守的亲外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不过呢?事也不是大事,这样好了,人呢?你们也不能白打,你出点药费,我去和刘二爷求个情,请他高抬贵手放过程三,你看如何?”
“可是我们没钱啊,刚才我们已经把钱全都给刘二爷了。”
“那是给我那位被马踢伤的兄弟看病的钱,一码是一码,爷我的钱你们还没给呢!”刘二撇撇嘴,满脸的不耐烦。
“你要多少?”李世民上前一步,压着火问。
刘二一扬头:“一百两!”
老婆婆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一百两?”
“行,一百两就一百两。你先放了程三哥,等我回家里给你拿钱。”
“好啊,那我就跟你回去取。”
“回去取,”李世民心中忐忑起来,“不行。”
“那就不放!”刘二向大胡子努努嘴。
大胡子会意,招呼人推了程三郎就走。
老婆婆无力地瘫倒在地。
李世民蹲下来扶住老婆婆,安慰道:“老人家,您不用着急,我的家在城外,我现在出城,明天就带银子救程三哥出来。”
“不行啊,孩子,你是不知道,官家的大牢可是去不得,只要进去,立马就得脱一层皮。去年三郎只被关了半天,出来连路都走不了,是我求了两个邻居把他抬回去的,回去后,整整养了两个月才下地。”
“可是,我在城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去哪里找这么多银子?”李世民一时踌躇起来。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身旁走过一个和善的中年人,帮着他们出主意道:“公子不是有块玉佩吗?不妨先找个当铺当了,以解燃眉之急,改日赎当就好了。”
李世民摸摸玉佩,咬咬牙,点头道:“也好,烦劳大叔带我找个当铺。”
“行。”那人很是热情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