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赴太原后,李府一下子冷清下来。偌大的院子,只有几个人晃来晃去。
江蕙自小清净惯了,并不觉得什么。天天除了练功就在李世民的书房中翻腾,专挑有意思的书看。偶尔也缠着李世民要点银子,自已出府去逛,然后把银子花的一点不剩,抱一大堆稀罕的小玩意回来。日子过得悠哉悠哉,惬意得很。
这天,江蕙逛到一条繁华的街道,整个一条街全都是高低错落的楼阁,一路走过去,满目的花团锦簇,满耳的软语琴音,满身的桂馥兰香,满脑的恍惚杳冥。
江蕙心中狂跳,脚步感觉越来越轻浮。正在不知所措之际,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这里有什么好逛的?咱们到别处看看。”
江蕙转头望去,却是李世民。江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颤声道:“我想去沉香楼看看,你带我去沉香楼看看可好?”
“睹物思人,咱们还是莫要去了。”
“无妨的,”江蕙稳稳心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只是想去听曲观舞,我记得沉香楼中除了我母亲,还有一个兰姨,琴艺舞艺俱佳。”
李世民低头想了想,道:“你想不想学琴、学舞?”
江蕙点点头:“自然是想的。”
“那好,明天我就把你说的兰姨带到府里,让她给你做先生。”
“真的?”
“真的。”李世民说罢,拉了江蕙往家里走,“现在咱们回家,我给你弄回来好玩的东西了。”
江蕙跟着他往家里走,心中只道李世民为了不让自已去沉香楼,故意骗自已说家里有了好玩的东西。谁知等来到后院演武场,却见演武场正中,翰墨正牵着一匹浑身雪白、非常漂亮的马等着他们。
江蕙看看李世民,感激地笑笑。
李世民示意她去看马儿。
江蕙点点头,走上去接过缰绳,细细打量面前的马儿。
那白马见江蕙过来,也不认生,反倒把头探过来,任江蕙抚摸,还时不时的用嘴巴蹭蹭江蕙。江蕙踩马镫上马,马儿也不躲避,乖乖地等江蕙坐好,抖了缰绳,说了“驾”,方才稳稳地小步慢跑起来。
跑了两圈,江蕙勒住缰绳。悻悻地下了马,丢了缰绳,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李世民本来站在场边笑吟吟地看着,见江蕙不骑了,忙跑过去问:“怎么了?刚骑一会儿就累了?”
“不是累了,是太没劲了。这也能叫马,简直就是一只叭儿狗!”
“我的大小姐,这马是二公子跑了好多马市才找到的。你看这性情,你看这身段,你看这毛色,去哪里能找到第二匹?”翰墨不乐意地嘟囔着。
李世民示意翰墨将马牵到一边,自已拉拉江蕙的胳膊,“的确是想到你没怎么骑过马,怕你摔着,才买了一匹温顺的让你玩。你要是不乐意,就骑我的飒露紫好了。”
“马棚里不是还有几匹好马吗,给我一匹不就行了。”
“哪还有呀?前天就让宫里来人牵走了。”
“那就算了,就这匹吧,这马其实还不错,长得也像追风,可惜没有追风的风采神韵。不过也已经很难得了。就叫它小追风,留着给我玩吧!”
“什么追风?你是说——宇文成都的那匹白马?”
“然也!”江蕙边说边晃着脑袋,“那才叫马呢!跑得又快又稳,而且还和我特别亲近,在回京的路上,每次休息我都去喂它,它也很喜欢我。”
翰墨在一旁听得直笑:“蕙小姐真逗,马又不会说话,您怎么知道它喜欢您?”
“这你就不懂了,”江蕙点点翰墨的鼻子,“马是通人性的,它要喜欢你,那眼神里就满是温存。”
江蕙把‘温存’两个字说的特别重,特别长。说罢,向李世民摆摆手,转身回房去了。
第二天上午,李世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果真将兰韵带回了府中,兰韵认出了江蕙,问起江雪,又和江蕙抱头痛哭一场。至此,兰韵日日来府中教授江蕙跳舞、弹琴,姹紫嫣红原本也会些,如今看着眼馋,也跟着学了起来。兰韵教得上心,三人学得认真,等兰韵授完课走后,三人还要相互交流切磋,技艺日渐精进。
闲暇时,江蕙便会到演武场旁边的马棚来看小追风,给它填水填料,刷毛洗澡,还会时不时地骑着小追风在演武场跑两圈。
这天,江蕙正在给小追风洗澡,就见李世民牵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走进演武场。
“天哪!是追风!”江蕙忙跑着迎上去。追风也认出了江蕙,高声嘶叫着挣脱缰绳,向江蕙跑来。
江蕙一边摸着追风的鬃毛,一边往李世民的身后张望。
李世民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什么都没有。于是纳闷地问:“你瞅什么呢?”
“宇文成都呢?”
“哦!你是在找马的主人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你买了宇文成都的马?”
“不,是你。从今天起,你就是追风和小追风的主人。”
江蕙一听,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真的?太好了。你真有本事,连宇文成都的宝贝都能诓了来。”
李世民摇头道:“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就变了味,什么叫‘诓了来’,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孺子可教也,”江蕙拍拍李世民的肩膀,“老身总算没白疼你一场,行事颇合老身心思。不错不错。”
说罢,摸摸这匹,看看那匹,哪里还顾得上李世民。
在演武场骑了几天马,江蕙就觉得没意思了。毕竟演武场巴掌大的地方对于骑马这种运动来说,是显得有些小。江蕙开始琢磨到城外去骑。可自已又不知道哪里适合骑马。寻思了好久,江蕙终于咬咬牙,来找李世民。
李世民正在书房练字,见江蕙进来,忙放下笔让座,“自从有了那两匹马跟你玩,你就很少来我这里逛游了,今日是为了什么啊?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江蕙大咧咧地坐下,正色道:“今日我来是想让你帮着找个地方,试试你买的马脚力如何,就算考察考察二公子的眼力吧!”
“我看看你的脸皮厚不厚,”李世民说着,伸手就捏江蕙的脸,“本来是想让人家带你出城骑马,偏偏说的与已无关,你臊不臊?”
“哎呀,你去不去,不去就算我没说过。”江蕙说完,起身就走。
“好好,我带你去。”
江蕙闻言立马停下脚步,得意地偷偷笑了。
李世民立即招呼翰墨牵马备鞍,带江蕙来到了郊外贵族子弟们常来的赛马场。
江蕙骑着追风,李世民骑着小追风,一起在赛马场上扬鞭驰骋。初时江蕙还不敢策马快跑,不久胆子便大了起来,吵着要和李世民赛马。
那小追风论耐力和速度都远远逊于追风,所以即使李世民骑术再好,也总是落在追风后面。
江蕙笑道:“让你骑你的飒露紫,你偏不,还把飒露紫藏起来,生怕我骑,这下后悔了吧!”
李世民笑而不答。
这时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不多时,十几个青年男子出现在赛马场上。清一色的侍卫服,都骑着高头大马,煞是威风。
江蕙目光扫过,发现里面有几个竟然认识,是上次去接过公主的,宇文成都也在里面。
那十几人显然都认识李世民,纷纷策马过来招呼,李世民微笑着躬身答礼。江蕙也和她认识的那几人点头微笑,挥手示意。
宇文成都见江蕙骑了追风,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勒马站于江蕙身旁,眯起眼看着远去的同伴,也不去追。反而转身笑着对李世民说:“我说你把你那飒露紫一直当自已的眼珠子看,这次怎么舍得拿它换我的追风,原来是为了江蕙。”
李世民微微一笑:“我有什么办法,你又不松口,非要我那飒露紫才肯给我追风,我只好忍痛割爱了。”
江蕙闻听,心中暗暗计议:“我说这几日怎么不见飒露紫,问他他还不说,原来是用来给我换马了。”
想到此,江蕙对宇文成都拱一拱手,“宇文大哥,这追风速度太快,我骑着害怕得很,还是还你,把飒露紫换回来吧!”
宇文成都摆手道:“既然换了,就没有再换回来的道理,追风你就留着吧!”说罢,策马扬鞭追赶同伴去了。
得知了换马的事,江蕙早没了骑马的兴致,对李世民说是累了,想要回府。李世民自然知道她是为什么不高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和她一同回来。
吃过晚饭,江蕙就说身上乏,早早回房歇息去了。李世民闲着无趣,便提了剑,也不去演武场,就在正堂前的空地上练起剑来。
正练着,忽见门房来报,说宇文成都来访。李世民忙收了剑,迎出府来。
宇文成都抱拳道:“深夜来访,多有唐突,世民莫怪。”
“哪里的话,你我乃是世交,从小便相熟,还讲这些虚礼干什么?”说着便往里让。
两人进府,也不入正堂,就在正堂前的台阶上携手坐下。
宇文成都道:“我今日来,是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与换马有关吗?”
“不错,”宇文成都笑道,“我早就对你的飒露紫垂涎三尺,见你要我的追风,便狮子大张口,也要你的飒露紫。原想你必不会答应,可没想到你答应得那般痛快,”宇文成都略微顿了顿,看着世民的眼睛,“却原来是因为江蕙。”
“哪里是因为江蕙,我是看你喜欢飒露紫,就想着成全你罢了。”
“你呀,”宇文成都哈哈大笑起来,“你和江蕙相处日久,她那一套心口不一的伎俩你可是学了不少。”
李世民闻言,也不回话,只是讪讪地笑。
“好了,我也不管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反正,你明天去把你的那头‘倔驴子’带回来,我是不要了。”
“你不要了?为什么?对了,为何你也叫它‘倔驴子’?”
“还有谁叫?江蕙吗?那我二人可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你是不知道,那家伙自到我府中后,就不吃不喝,见人接近就连咬带踢。这几日,饿得都脱形了,还是不让人靠近。我是给你带不过来,还得你自已亲自去牵。”
“那好,”李世民一听也着了急,“明日我把追风给你送过去,顺便把那‘倔驴子’带回来。”
“追风你就不用带过去了,算我送给江蕙的。”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宇文成都坦然回视李世民探寻的目光,“实不相瞒,那日你等在殿上与李敏之流对质时,我恰在殿前当值。江蕙所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我很同情她的身世,也钦佩她的坚强。追风就当是我赠与她的吧!希望你能同意。当然,你不用对她说明,只说……只说我怕把飒露紫饿死才送回来的。可又因为飒露紫已经奄奄一息,所以不好意思要回追风。这样说就可以了。”
李世民寻思片刻,点头答应。宇文成都方告辞离去。
送走宇文成都,李世民心事重重地来找江蕙,江蕙见了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李世民想了想,对江蕙说了换马的经过,也讲了刚才宇文成都到访时所说的话。
江蕙笑道:“很好啊!他宇文家权倾朝野,富可敌国,一匹马而已,人家不在乎,怎的李二公子会如此为难呢?”
“蕙儿你有所不知,宇文成都的父亲宇文化及,乃是奸佞小人,我实在不想和他们家有任何瓜葛。”
“我知道啊!我不仅知道他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我还知道,他的哥哥宇文成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正是因为他哥哥的一句话,才有了母亲自杀的悲剧。”
“那你还和宇文成都来往,还接受他的马儿?”
江蕙摇头道:“怎么说你也是个七尺男儿,怎么没有一点容人之量?他的父亲是他的父亲,他的兄长是他的兄长,与他何干?他的出身是他无法改变的,出生在宇文府不是他的错。他为人正直,单纯,没有一点坏心眼,我交往的是他,又不是他可恶的家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世民笑着点点江蕙的额头:“宇文成都仪表堂堂,文武双全,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呸,”江蕙笑骂道,“我连你这个人间尤物都没看上,我会看上他?对了,你是不是烦我了,想随便找个人家把我嫁了,你好落得轻松,哼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江蕙什么时候走,自已有谱,不劳您操心。”
李世民没想到自已一句玩笑话会惹来这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回复,耸耸肩,忙掉头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