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姜淑妃生下来的,是位公主?!”死士头领听完清江王的话,脸色已变得煞白,他回头看了看同伴老死士,后者的面上也满是恨意:“这么说,是楚王妃一力主张偷龙转凤,才致使先帝对我们罗家下了狠手?!”
清江王沉着脸郑重点了点头:“此事本是机密,外人轻易不得而知。但你们仔细想想,宗室里那么多县主,为何我独与清河县主最处得来?太后又为何独独宠爱清河县主一人?温郡王夫妇去世时,从未听闻王妃生过遗腹女,清河县主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不过是因为真正的公主身世无法公之于众,才故意编造出来的罢了。楚王妃先是说服姜淑妃偷龙转凤,继而为绝后患,将公主悄悄送走,为了灭口,还连太医、身边侍候的心腹侍女与族弟都没放过。当时所谓的二皇子还在,因为才七个月就被催产生下来,身体不好,楚王妃几乎天天进宫照看他,连刚生下来的所谓女儿都顾不上了,谁才是她亲生的骨肉,你们还看不出来么?!”
两名死士的脸色都十分难看。他们都曾经历过这十几年里的变故,对从前的旧事记忆甚深,平时没多想就算了,如今一回忆,真觉得楚王妃所为到处都是破绽,不是古怪两字可以形容的。只有清江王的说法,才能解释事情内里的缘故。
罗蕴菁也在旁喃喃地道:“怪不得……我见清河县主到王府作客,明明只是个落魄王府的孤女,说话做事却那般理直气壮,毫无忌惮,原来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她咬了咬唇,心中嫉恨无比。若当年罗家没有出事,如今说不定已经做了皇帝,那她是不是也成了公主,比清河县主还要风光?她不会再担心嫁不了想要嫁的男人,更不愁过不了富贵尊荣的日子,所有曾经小看过她、欺辱过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清江王留意着三人面上的神情,见他们的反应并没有超出自己的预料,暗暗松了口气,决定再加把力:“我当日知道真相时,也深恨楚王妃多事。若不是她胆大包天,以亲子冒称皇嗣,我便会是先帝当年唯一的儿子!先帝那时身体已经不算很好,也不能确定什么时候能再有子嗣,为了保住我,他是绝不会轻易废后的!即便恼恨罗家所为,他也只能敲打罗家一番,把几个带头的罗家子弟寻个罪名关起来,判个流放,不过几年功夫,事情就过去了,罗家又怎会落得个满门尽灭的下场,只能靠一个奸生女来延续香火?!”
老死士脸上立刻露出无比恨意,死士头领的心情也十分不平静,只有罗蕴菁,也许是因为年纪太轻,对罗家死去的人并没有太多亲情,还有几分清醒冷静:“你说了这半天,到底想讲什么?楚王妃是可恨,但她跟我们有什么干系?你凭什么说齐王妃已成了她的棋子?!”
清江王冷笑:“你之所以打着嫁给我,生下儿子,将来过继给皇帝,又或是捧我坐上皇位后封儿子做皇储的主意,难道不是因为有人告诉你们,当今圣上于子嗣上会有妨碍?我不怕老实告诉你,这是楚王妃编造的谣言,圣上身体并没有问题。”
“你胡说!”罗蕴菁怒道,“这种事怎会是楚王妃告诉我们的?而且,若那狗皇帝的身体没有问题,当年先帝为何忽然将他送走?!”
“那是因为楚王妃命人对他下了毒!”清江王根据自己道听途说的一些八卦消息,胡编乱造了一把,“不过皇上没中毒,倒是身边有人丢了性命。当时先帝见下手的是东宫有头有脸的侍从,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指使,担心儿子会再受暗算,才寻借口将人送到行宫去,只命最信任的人随行,其余东宫侍从全都留下来,慢慢审理一番,再全数撤换。但他也没想到,儿子刚走,就传出东宫德行有亏的传言,那也是楚王妃做的。你们细想,当时我这个长子被囚清江园,先帝就只剩下一个儿子了,若这个儿子不能继位,从血缘、从名份、从年纪、从才干……无论从哪一方面说,楚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楚郡王都是上上之选。湘王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除了楚王妃,还有谁会对东宫下手?”
他望向老死士,一脸的郑重,仿佛三人中只有对方是最明理之人:“我不知道当年楚王妃是否知道东宫不曾中毒,但那毒据说会对男子延绵子嗣的能力有所妨碍。这些年会有传闻出来,指皇帝不能生儿育女,除了楚王妃,还有谁会知道这件事呢?”他再猛然转向罗蕴菁:“而你们,却没看清她的狼子野心,信以为真,先是派人入清江园,伺机对我有孕在身的侍妾下毒,再遣人进宫,候在卢太嫔身边,准备对静安王下手——试想当你们把我的孩子与静安王都一并除掉之后,再以皇帝无法延绵子嗣之由逼他退位,等把我捧上皇座,再让我立你为后,而那楚王太妃却在这时候跳出来,一一揭破你们的诡计,到时候皇位又会落到谁的手里?你还猜不出来么?!”
罗蕴菁一震,脸色煞白:“我……我……我……”却“我”不出个所以然。她不知道齐王妃是从哪里得到消息说皇帝无法延绵子嗣,却听说过后者笼络到了楚王太妃曾经重用过的几名人手,说不定那消息就是从这些人嘴里听来的,而消息的来源也不言而喻。难不成,她们真的被楚王太妃利用了?
老死士简直怒不可竭,冲着罗蕴菁大嚷:“事情到底是不是这样?!你们真的相信了楚王太妃的挑拨?!”这么说来,如果没有这则谣言,他们这帮过去的死士,也许还在齐王府的庇护下,过着不得见光却衣食无忧的安稳生活,哪里会落得个性命难保的下场?
罗蕴菁用力咬着唇,勉强道:“我虽不知内里详情,但兴许……兴许表姑母才是下毒之人呢?这事儿未必与楚王太妃有关系。”
清江王满面嘲色:“是么?那齐王妃真是太善良了,竟然明知道楚王世子更有可能成为皇储,也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去向东宫下毒。”
罗蕴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老死士瞪着她的目光更是冷得象冰一样,冲她狂吼:“这些事你到底知不知情?!你是不是明知道齐王妃跟楚王太妃勾结,还要帮着她们向我们说谎?!”罗蕴菁吓得掉了眼泪:“不不不,我怎么会那样做?我根本就不知道啊……”
老死士转向清江王:“楚王太妃如今在哪里?”清江王迅速说出了楚王庄的地址,却又劝他:“别去,那里守卫森严,你们势单力薄,去了也只是白白送命罢了。”
死士头领盯着清江王问:“那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话?”
“你以为我心里就不会有恨么?我离那个位子,曾经只有一步之遥,如今却只能忍气吞声,苟延残喘,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被蒙在鼓里!”清江王一脸坦然地看着他,“我是罗家外孙,身体里流着罗家的血,哪怕你们这些所谓的罗家后人与忠仆把我丢在清江园里自生自灭,半点没想过救我出来,我也不希望我母后的家族断了根。我心里一边恨着你们,却一边盼着你们能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过上平静的生活。”
死士头领不由得动容,连老死士也稍稍缓和了语气:“清江王,我们……并不是故意丢下你不管,实在是无能为力。等你出园后,又一直不肯跟我们亲近,我们自然以为你已经背弃了罗家。”
清江王露出了苦笑:“说真的,我宁可自己已经背弃了它!”接着又正色道:“两位,我有一句肺腑之言。蕴菁表妹再不好,也是罗家血脉,若你们还有一丝念及罗家先祖的恩惠,还请你们带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好好照顾,就让她坐产招夫,哪怕是个农家子,只要身家清白,人品端正,其他的就不必强求太多了,日后有了子嗣,就让他姓罗,延续罗家香火。只要罗家血脉能传承下去,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呢?即便表妹性子不好,实在让人无法忍受,只要她为罗家生下后代,你们多年的辛苦就有了回报。”
老死士立刻转头去对死士头领道:“这话有道理。只要这丫头生下罗家后嗣,我们管她去死!”罗蕴菁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们居然要将她嫁给一个农夫?!
死士头领似乎也有所意动,看向清江王的目光又缓和了几分:“王爷意欲何往?其实……你也是罗家外孙。”
清江王苦笑:“就因为我是罗家外孙,深受皇家忌惮。如果死了,只怕太后与皇帝明面上会为我掉几滴眼泪,心里却不知会有多么高兴呢。只要有我一日,他们就不会忘记,皇帝上头还有一个嫡长兄,他的皇位并不是真的名正言顺。但这种日子真是太难熬了,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天家骄子,只能靠着别人的怜悯与宽容活着。”他停顿了一会儿,“我知道你们心里恨我,若要下手,就来吧,最好能利落一些,别让我受太多罪。这种日子,我想摆脱很久了。”
死士头领的眼圈已经红了:“王爷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并没有杀您的意思。相反,您应该支持下去,长长久久地活着!让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狗皇帝,根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他迅速与同伴达成了共识,罗蕴菁虽然不同意,但也没人听她的。他们留下清江王,就要告辞离开,还说:“想必寻找王爷的人很快就会找过来的,若是王爷体力还能支撑,不妨到山下村庄去找人送信。”清江王则将身上值钱的玉佩、发簪等物都给了他们,最后甚至还脱下了腰间的汗巾:“这是南洋贡品,值不少银子,你们拿去当了,换了钱做盘缠吧。早知道会遇上你们,我就多带些值钱的东西了。”
死士头领感动地握了握他的手,带着汗巾和饰物,叫上同伴,转身离开了。罗蕴菁一步三回头,恨恨地看向清江王,却被老死士拽得踉踉跄跄的,不得不跟着走,没过多久,就消失在山林之后。
清江王松了口气,整个人软倒在山石上。在远处躲藏多时的侍卫急忙冲了上来:“王爷无事吧?可曾受伤?!”
清江王却一脸苍白地喘着粗气,对他道:“老王,方才我说的话……”
老王犹豫了一下,方才清江王说的话有很多都不妥,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可清江王不过是要自救而已!老王只略加迟疑,便斩钉截铁地道:“属下离得太远了,又逆风,什么都没听见!”
清江王盯着他,半晌,忽然笑了笑:“没听见么?那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废话罢了。”说着却把手捂向侧腹处。老王顺着他的动作望去,赫然发现他右腹一带的衣襟处已经沾满了鲜血,竟有团团约三寸见方之大,不由得一愣:“王爷,您这是……”清江王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他一直跟在后头,竟半点没发觉!
清江王露出一个惨笑:“大约是激战中不小心中了一刀,我怕他们嫌我碍事,会再补一刀结果了我,就一直死忍着,如今实在是支撑不住了……”
老王脸都白了,连忙撕下衣服去捂住伤口,又四处张望寻找可用的草药:“属下马上去寻药,王爷千万支持住,属下很快就会把您平安送回去的!”说着发现了一株可用的药草,连忙扑了过去。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里,清江王悄悄将手里的一把寸许长的小刀换了只手,借着庞大身躯的遮掩,深深插进了泥土中,直至刀柄被沙土完全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