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在众人的期盼中终于姗姗来迟。
年三十这一天,云莺给家在云归县的下人们都放了假,让他们回家与家人过个团圆节。
丫鬟婆子们走了好些,剩下的不过一、二十,原本该热闹的府里顿时冷清了下来。
不过不要紧,云莺还让灶房给下人们都准备了宴席和酒水,他们今晚可以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过个新年。
这年代,能在过年吃上一顿干饭都不得了,更别提有酒、有肉、有菜过个丰盛年了。
尽管那酒只是普通的果酒,但肉可是实实在在的大肉。
下人们有了期待,这一整天面上都带着欢快的笑意。那笑容灿烂的,简直比今日的太阳还要耀目。
终于到了晚上,云莺安排好府里的杂事,便往前院去。
她途径秋宁的院子,秋宁正从院子里往外走。
看见云莺今天特意打扮过,身上带着成套的赤金首饰不说,身上还穿着一件石榴红緙金丝云锦缎扣身袄儿,并一件白色拖地烟拢梅花百水裙。
她本是清冷娴静的美人,平日里穿着素净,打扮也低调内敛,即便如此往那一站就给人夺魂摄魄之感。
如今她特意打扮过,眉如青黛,眼似含星,一笑间波光潋滟,身段娉婷袅娜,往那一站,宛若神仙妃子再临人间。
这哪里还只是个小管事云莺啊,说她是簪缨世家的夫人,她都坚信不疑。
秋宁心中又泛起酸来。
她现在出门,是要和木槿一道去花厅用年夜饭的。
她和木槿两个人的身份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高的二爷那桌宴席,她们够不着;可与那些丫鬟婆子们混在一起,两人又觉得拉低了格调。两人的处境,真就尴尬二字可言
秋宁心中懊恼,还有些惆怅,她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
她想上进,可二爷把前边的路堵死了,她前进无门。而若是后退,她又有些不甘心……
秋宁心中郁郁,连与云莺搭话的心情都没有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等过了后院的花厅,秋宁走进去等木槿,云莺则继续往前走,到了前边的花厅中。
二爷竟已经在了,此时正百无聊赖的站在多宝阁前边,看着放在上边的一只根雕。
那根雕是云莺淘来的,不算多贵重,胜在造型古朴自然。那造型犹如鹰击长空,鹰喙与鹰爪特别栩栩如生,那种尖锐有力的感觉,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惧意。
云莺看见二爷,心里还有些不自在。
这几天她不管是醒着时,还是睡着时,她总要想起二爷说的那句话。
甚至就在梦里,她还能梦见二爷说这句话时的样子。
这就导致云莺心情很不平稳,看见二爷愈发心浮气躁。
反观二爷,却依旧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他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便转身看过来,然后那双素来犀利深邃的瑞凤眼中,便罕见的露出了惊艳的神色来。
片刻后,二爷赞了一声,“你这么穿更好看,以后都这么穿吧。”
云莺心中鼓动的更厉害了,嘴角也控制不住的微微翘起。任谁被夸颜色好都难掩愉悦,更何况,今日夸她好看的还是二爷。
但是,好看归好看,却不好一直这么穿。
云莺说,“也就过年这么穿罢了,寻常时候若也这样穿,被人看见免不得说我张狂。”
“那个敢说,你告到我面前来,我替你出气。”
“难道后院的丫鬟婆子们嚼嘴,二爷也要管上一管?即便您有心管,我也不愿意把这些事情说给您听,凭白浪费您的精力,耽搁您的时间。”
二爷闻言再也忍不住笑起来,“你今天说话倒是好听。”
云莺扭头过去,轻声嘀咕了一句,“我什么时候说话不好听了?”
一时间二爷没有回答,花厅中便静寂下来。
云莺受不了这种难耐悸动的感觉,到底是抬头看了二爷一眼。
熟料二爷正直勾勾的看着她,他眼神坦荡又灼热,烫的云莺脸一红,再次扭过头去。
不过二爷只夸她好看,要让她说,二爷今日才真的称得上是仪态雍容、姿态风流。
二爷今天竟罕见的穿了一件红色外袍。
那是一件大红色滚黑边的圆领直缀,腰间用巴掌宽的玉带束腰。二爷头上束着金冠,脚上踩着云靴,手上还应景的拿着一把折扇。还真别说,那种倜傥公子,风流不羁的味儿,立马就出来了。
只是今天她穿着石榴红,二爷穿着大红色,猛一看倒是跟一对将将成婚的新人似的。
新人……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云莺心中陡然一热,又陡然一凉,手脚一颤,心中更加紊乱。
也就是此时,随云走进花厅问,“二爷,现在开始用年夜饭么?”
“上膳吧。”
二爷冲云莺招招手,“你还站在门口做什么?难道还要我请你入座?那也不是不可以。”
“不用您请,我这就过来。”云莺忙不迭走过去,在二爷对面落了座。
花厅中依旧是张大圆桌,坐下七八人不成问题。云莺以前都是坐在二爷身侧的,今天却坐在了距离他最远的位置。
二爷眉头直接拧成个疙瘩,“你要坐在那里用膳?”
云莺试探的问,“难道不可以么?”
“那还真不可以。你坐哪里,谁服侍我用膳?”
云莺瞠目,“您不是一直都不用人伺候,都是自己用的?”
“那我今天想让人服侍,难道还不行了?快别废话,赶紧坐过来。”
云莺也不知道是气笑的,还是想到什么,把自己逗笑了。但她到底也没反驳二爷的话,慢吞吞挪到了二爷身侧的位置坐着去。
好大一张圆桌,只有他们两个人。
往日他们也不是没有一道用过膳,甚至可以说,自从云莺帮二爷理账开始,两人一道用膳的频率呈直线上升。而每次一起用膳,云莺都是坐在二爷身侧的。
以往也没觉得怎么样,今天云莺却突然觉得,这个位置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便难耐的动了动身子,问二爷,“不如让随云几人,今晚与我们一道用年夜饭?”
恰随云带着下人来送膳了,正好听见云莺这句话,就见随云连考虑都没有,就径直拒了。
“云莺姑娘,我们常年在二爷身边伺候,一年到头没有个松快的时候。今晚您受些累,把二爷伺候好了,也让我们兄弟几个松散松散。”
随云等丫鬟们放下菜肴,便冲二爷拱拱手,直接离开了。
云莺回想着随云那句“把二爷伺候好了”,顿觉面颊滚烫,甚至就连身子都慢慢热起来。就连呼吸,也变得粗重紊乱。
她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果真是淫者见淫么?
她竟然因为随云随意的一句话,就开始浮想联翩,难道她对二爷的肖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云莺拍拍自己的面颊,二爷见状就问她,“你这是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扇自己耳光的爱好?”
“什么叫扇耳光,我只是觉得脸有些热,想散散热。”
二爷拉着长音“哦”了一声,凤眸中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往脸上拍巴掌可以散热。活了二十年,我也是长见识了。”
云莺愈发羞恼,不免再瞪二爷一眼,“您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既然不知道,您就不要乱发表意见。”
“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你很热么?这花厅的温度正好,难道是你今天穿的比较厚?”
云莺连连点头,“应该就是如此。”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就开始用膳了。
云莺拿公筷给二爷夹菜,甚至还站起身要给二爷斟酒,二爷就又笑着说,“你坐下用你的吧,难道我还真让你伺候不成?不用麻烦你,我自己来。”
云莺想说,既然不是真心想让我伺候你,你又唤我过来干么?
可其实二爷此举的目的,她心中一清二楚。云莺便微抿着唇,低头用膳,不说话了。
许是因为是年夜饭,许是因为喝了一些酒,二爷的神情变得松快。
他竟打破了食不言的规矩,与云莺说起闲话来。
他问云莺,以往她都是如何过年的。
云莺仔细想了想,之前在家里时,因为家中穷困,新衣裳并不是年年都有,她多数时候是穿母亲的旧衣。
印象中年夜饭也没有多丰盛,但基本上会有两道肉,另外母亲会在饭后给她们两颗糖,让他们拿着甜甜嘴。
那糖果的味道她似乎还记得一些,酸酸甜甜的,有些像是那天吃的糖葫芦。
云莺提到糖葫芦,二爷就说,“真喜欢吃,以后再给你买。”
那天的糖葫芦,在抓小偷时掉在了地上,滚的到处都是泥巴,那自然是没法吃了。云莺还想捡起来丢到不碍眼的地方去,不妨她还未有动作,便有那灵巧的小孩子,嗖一下窜过来,捡了那糖葫芦就跑。
此时再想起那糖葫芦,云莺就说,“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吃甜的,只是那时候小么,就觉得那糖果特别美味,简直就是神仙吃的东西。”
“我每次都舍不得吃。偷偷用树叶包起来放在铺盖下。”
这是原主做过的事儿,那时候是真穷,原主又是家里的大姐。她被父母教养的很好,有好东西既想留给父母,又想留给弟妹。她自己是舍不得吃的,只在实在馋的不得了的时候,用锅铲敲碎糖果,拣一颗碎渣放进嘴巴解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