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神在她旁边坐下来,没看她,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喝。
明慧继续瞅着他,过了会儿,肖神淡漠地说:“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要跟你汇报?”
语气挺刺耳的。
明慧自嘲地笑了起来:“是我要跟你汇报才对。”
她在这里,本就是人质,他是来盯着她的,她是他看管的犯人!
明慧愤然,再不看他,转身往火盆里扔了一把纸钱。火苗迅速燃烧,腾起一捧火焰。
这个男人太冷情冷血,他不懂她心里的恐慌无助。
周晔死了,白悦妍和他们的儿子都回来了,周家更乱,闲言碎语更多,闹得她心里乱糟糟的。
这一天,她的心里就没有静下来,总在人群里找他的身影,他却一直没个影子。
这五年里,她孤立无援,有他相伴,她才感觉自己在这里是有人护着的,不至于那么孤单害怕。
到了今天,她清晰的发现,原来在潜意识里,在遇到事儿的时候,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她就不那么慌了。
原来他已成了她的定海神针,但是他没有把她当回事儿。
也没有人把她当回事儿,把她当成一个人!
白悦妍活着有周晔维护,死了有她的儿子给她底气,能够让她平静躺在这里,接受别人的吊唁,受着她的纸钱香火。
而她有什么呢?
明慧一想到这,心里委屈,抽噎起来,烟灰把她的眼睛熏红了,她蹲在那里抹眼睛。
肖神端着茶杯,看到火光里女人的身影寥落,可怜兮兮地抹着眼泪,再看向不远处并排放着的两个冰棺,眼眸沉了沉,茶杯放了下来。
周晔的遗体抵达苏城时,他便已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当时有事,没有马上就赶过去。
肖神咽下口中的茶水,起身走到冰棺前。
周家竟然同意白悦妍的遗体进门,他们把简明慧放在哪里?又把简家放在哪里?
想到一些事,凌冽的眼变化了眸色,顷刻变得平静,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波澜。
他淡声说:“你五哥今天来了苏城,代表简家来给周晔送行。”
明慧假哭,等了半天没见他有什么反应,就不打算装下去了。她正要说那孩子的事,突然被他这一句话打断,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明慧出生不到一个月就被送到外婆家,她在安市长大,直到有一天,简家要跟周家利益结亲,她才被人从安市接到港城。
当时去安市接她的,就是这个五哥,简行章。
明慧在苏城的五年里,跟这位五哥也没什么往来。即使因为工作来苏城,五哥也是来去匆匆,饭都吃不到一起去。
骤然听到五哥,明慧怔忡了会儿,掀起唇角冷笑一声,抓起一叠纸钱丢进火盆。
她懂。
不管是姻亲关系,还是利益关系,周晔死了,简家必然要来人吊唁。
这是礼数。
“我五哥来了,你去接他,就不管我了。是这个意思吗?”
肖神听出来她在发脾气,没哄她一句,只平静地说一句话:“简明慧,你是周家的少奶奶。”
明慧身子微微一僵,抬头看过去,看见的是他正对着白悦妍的冰棺。
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灰暗的光线里被无限拔高,像是一座沉默的冰山,让人无法靠近。
尽管面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盆,明慧却浑身冒起一股寒意。
聪慧如她,只一句话就听出来他的意思。
她是周家的少奶奶,无论是法律意义上,还是在公众面前,她是周晔的妻子。
既为妻子,怎么能允许别的女人进入周家的灵堂,跟她的丈夫一起,受宾客的吊唁?
明慧在心里叹气,唉,耍脾气先发制人不行了。
她平静直白地对着他说:“你在说我没用,没有拦住他们,又让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她还知道,不管她在简家的地位怎么卑微,在周家,她代表的是简家,应该有威仪,有主见。她被他调教了五年,不可以再依赖他,靠他撑腰。
肖神转过身来,冷峻的面孔对着她。
他在阴影里,那高大的身影给人强大的威势感,可他又是人们口中的佛子,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悲悯。
似是怒她不争,又同情着她。
明慧对视着他的眼睛,唇角挽起一丝凉薄弧度。
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腕缓移两步,走到周晔的那具冰棺前,冷笑着说:“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呢?”
她放弃了扮可怜博同情,让他心疼自己,也放弃了发脾气指责他不管她。
因为她意识到,随着五哥的到来,他可能……
明慧深吸口气,看他的眼神更坚定,也带上了逼迫感。
前两天,她感觉到他对她心软了的。
他亲手给她上药膏,还有他们还未谈完的话……
肖神对视着她的脸,她即使笑着,也带着三分悲情七分无奈,又用力地挣扎着。
他垂着的手指微微捏紧。
烛火忽然哔啵一声,跃动几下,光影摇晃,男人倏然转回心神,错开了眼眸,捏起来的手指又松了。
明慧眼里闪过失望,但她坦然正对向周晔的遗体,一点儿也不心虚。
她说:“在机场那条路上,情况十分混乱。白家仗着那个孩子,坚持要让白悦妍进周家的门。周夫人心疼孩子让了步。”
她顿了顿,眼底蔓延开古怪笑意:“但周家跟简家是利益姻亲,那么大一座岛屿还等着开发,周家再不喜欢我,却不能完全无视我。如果我这个时候跳出来坚持我的身份,不许白悦妍进门,那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再次侧头看向肖神。
男人清冷的眉眼,没有因为她那几句话就起了波纹,平静如镜子一般,映着她刚硬倔强的小脸。
明慧不怕他,更进一步地说:“我早就想离开周家,你是知道的。周晔死了,是我离开周家的绝好机会。既然有别人陪着他同生共死,我为什么要拦着?”
“我根本不在乎周家少奶奶的这个身份。”
“肖神,即使你在场,我也会拦着你,不需要你为我争取这个颜面!”
她越说,握着他手腕的纤细手指握得越紧,从语言和动作,无一不在表明她想要的是什么。
男人微蹙了下眉毛,她倒是老实,在死人面前什么都敢说。
她也是胆子越来越大,什么都敢做了。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她想就可以。
他也不是无脑,受她几句蛊惑,就随着她往深渊里坠。
五年了,看够了她的各种手段,肖神只能当看儿戏一样。
从她的手心里抽回自己的手,他噙起了冷笑,慢悠悠的说:“如果是那天给你擦了药,就让你生出什么错觉,那你是想多了。”
他侧开脑袋,对着周晔地遗体说:“明天行章来吊唁,之后他会找你谈谈。你的这些话,到时候自己去跟他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