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半晌没发出声,张正理却没耐心等她说话了。
他豁然站起身:“时辰差不多了,我这就先送妹妹过去。”
“至于休阮林香以及卖田地的事,我过两日再回来,您在家安心等我就是。”
他语气中竟隐隐透露出些许兴奋来。
这是觉得自已攀上了周家,成了有钱有势人家的姑爷,心里的喜都要抑制不住了。
舍去一个妹妹,既消了官司还换来一个强有力的后盾。
人生真是再好也没有。
“娘,往后的日子您只管坐享儿女福气就好。”他难得对亲娘一派和气:“儿子这就去了。”
张老太泪眼滂沱地看着儿子,眼泪汹涌肆意,都要看不清儿子的模样了。
无尽的悲苦从她心底漫上来。
偏偏她又组织不了言语,只能凄苦唤道:“儿,儿啊!”
张正理不懂她此刻眼泪的含义,毫不犹豫进屋抱走了张桃英。
“我走了。”他最后轻轻对自已的娘说道。
说完抱着妹妹大踏步离开。
张老太扒着门框看得心都要碎了,冷淡月光下,自已的一双儿女逐渐离自已远去。
这一去,她感觉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心中一时悲恸不已,忙不迭追了出去。
不敢喊不敢叫,只能默默追在张正理后头。
可恨他儿子步伐却又迈得那般急,她根本就追不上。
随着一片厚云盖到月亮上,她突然就不见了前方儿子的身影。
她急得不行,一个不稳就摔到了地上。
月亮很快又钻出云层,她急忙起身朝前方追去。
结果只听得见一声马儿嘶鸣声,随着哒哒几声响,一辆马车从她前方快速滑过。
她突然就住了脚。
罢了,罢了。。。
这都是命!
她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直至再也见不到车的影子。
她于是又蹒跚着回家,不过这一瞬间的功夫,她感觉身上力量失去,整个人前所未有的乏力。
清冷月光下,阮林香正站在大门外看着。
她看了多久?
她一直就这样看着么?
张老太突然有点不敢面对阮林香。
我。。
我竟然沦落得和阮老头一样,联手自已的儿子卖了自已的女儿!
她心中悲怆难耐,同时又感觉羞恼万分。
悲怆于自身力量不足,无法保护儿女平安。
羞恼于自已的不堪被自已讨厌的人发现。
“你都知道了?”她来到了阮林香面前,眼神暗沉沉的:“你知道了却不出声帮忙,你还有没有人性?到底桃英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竟一句话都不为她说。”
阮林香好奇问道:“张桃英是你生的,你都不为她说话,我一个外人怎敢多说?”
况且,她已经提醒过张桃英了,可惜这丫头警惕心不够,最后还是受了骗。
我。。
我我。。
张老太被她问得后退了两步。
阮林香好心问她道:“你要不要去拦?若是要拦,咱们这就叫醒村长等人,借了村里的牛车去追张正理。”
她说着自已的猜测,仿佛真在为张老太出主意般:“张正理即便先走,但城门未开时他们也进不去,只能在城外候着。”
她紧盯着张老太不放:“所以,你虽然追得慢些,但,一定能追上他的。”
“如何?你要去么?”
见张老太沉着脸不应,她大义凛然道:“即便他们进了城,去了周家也无事,理不是由他周家一家说了算的,咱们直接闹起来,闹到县令跟前去。”
“如何?你敢闹么?”
张老太被她问得眼里泛起了血色,恨恨盯着阮林香不放。
这个杀千刀的东西,她果然是来克我张家的。
她竟然敢这样问我,她是存心来看笑话的不成?
她明知道我左右为难,她为何要这样问!
张老太气得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
阮林香看她用这样恨的眼神看自已,仿佛是自已卖了她女儿似的。
她心里摇头不止。
觉得张家人如出一辙的坏,他们向来只懂得把事情怪到别人头上,从不在自已身上找原因。
她于是嘲讽张老太道:“你舍不得去的罢?相比于儿子的前途名声,女儿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在张老太心间落下重重一击:“枉你自称慈母,卖起女儿来倒是同阮老头一般手快心狠。”
“你!”张老太这回倒是没发病,上下牙咬得死紧,看着阮林香眼神充血带着无尽的恨。
趁阮林香一个不注意,她闪身扑到她身上,挥着爪子就朝阮林香脸上抓去。
她要挠花这个贱人的脸!
她要扯烂这个贱人的舌头!
让她一辈子都说不了话!
阮林香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挠了一下,脸一下跟着了火一样。
这老太指甲长长了,挠人可疼!
看她还要再来第二下,她连忙制住她。
“我说中了你的为人,你恼羞成怒了?”她将张老太推开:“你可不能怒,从此刻起,你需得好好活着。”
“你要好好见证你女儿被你发卖后,过得是何种日子。”
“是享福还是为奴为婢受尽磋磨!”
张老太无法忍受自已被人说成是卖女儿的。
听阮林香这样说,立即崩溃大叫:“我没有卖她!”
“我没卖!”
这都是命,家里遭了难,总要有人做出牺牲的。
等我儿当官了就好,他会回来接她妹妹的。
阮林香已经回了房。
张老太站在她背后看她。
“都怪你,都怪你。”若她阮林香识趣,自愿出来卖身到周家,她又何必卖女儿?
阮林香已经走出去几步远,她耳朵极灵敏地捕捉到了张老太的声音。
又怪我?
她猛然回身,在张老太懵懵的表情中,提着她就往院外冲。
“你干什么?你快放我下来!”
阮林香提着她脚步不停:“你们自已做了丧良心的事,平白怪到我身上来做什么?”
她脚步迈得又大又稳,口里则好心为张老太解释道:“我这就带你去村长家,咱们找他来评评理,看究竟该怪谁!”
啊!
不!不不不。。。
张老太吓得疯狂挣扎,对着阮林香又抓又打。
她也不怕惊动村里人了,声嘶力竭喊着要阮林香放人的话。
随着离村长家越来越近,她的声音愈发惊恐高昂。
村里有村民被吵醒。
胆大的纷纷出来探情况。
见到她们如此怪异时,都凑上来询问情况。
怕阮林香说错话,张老太抢先应道:“无事,我。。是我魇着了。我家阿香带我出来醒神的。”
“回去吧,都回去吧。”
说完又去拍阿香,语气中带着恳求:“好阿香,乖孩子,我都好了,咱们回去吧?啊?”
她见到前方村长屋里也亮起了灯。
村民也越跟越多。
可不能再往前去了。
要是被他们知道卖孩子的事,坏了我儿的前程可如何是好?
“你都好了?”阮林香低头问她:“那么事情又该怪谁呢?”
“是谁卖女儿?”
“是谁胆小如鼠不敢承担责任?”
张老太没有应,只一味开口求道:“我们回去再说,总归。。总归家丑不可外扬。”
“不急,到都到了,我们就请村长帮忙拿个主意。”
村长家的大门已经打开,能看到有人举着灯出来。
阮林香提着张老太迎向了村长。
“阿香。。”张老太挣扎的力道变小,她怕得胃直抽抽。
声音也透着虚:“我难受极了,你快放我回去。”
“前头是什么人?都在闹什么?”
村长已经赶了出来,认出了阮林香。
“阿香?深更半夜的你们闹什么?”
“没什么!”张老太高声应道。
她一朝从阮林香手中获得自由,连忙跑到一边。
她欲往回跑,被阮林香适时抓住了。
阮林香高着声音问道:“张叔,前段时间正理的同窗在咱们山上被野猪撞了。”
“现如今他家要我们赔,言是若不赔他要求的数,就要害得张正理没了前途名声。”
“正理万般为难,他。。。”
“啊!”张老太越听心越冷,她冲过来一把捂住阮林香的嘴。
恨声在阮林香耳旁低语:“阿香,你又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阮林香眨眨眼,拿开了张老太的手。
仍是高声问道:“我们欲告官求县令做主,村长以为如何?”
“是该告官!事情岂能由他一家说了算!”
一旁的村民也大声说道:“就让他告吧,咱们愿意帮正理作证。”
“可不是呢,正理是咱们村少有的出息人,咱们该同气连枝护着他才对。”
。。。
村民们倒是热心,但张家心大,不需要这种帮助。
阮林香微笑着看向张老太,等她说话。
“多谢大家,但。。”张老太强颜笑道:“不必啦,周家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家正理已与他家商量好赔偿事宜。”
“周家和我家关系好着呢,亲如一家。”
“多谢大家,我们这就回去了,大家也都回去吧。”
张老太说完拉着阮林香就走。
她原本不想叫阮林香,但又怕阮林香背着自已说些不该说的话,于是只能拉着她走。
阮林香看了一眼村长,十分驯从地跟在了张老太后面。
“现在你清楚你一家的为人了么?”
阮林香离张老太近了些,慢悠悠评价道:“你一家人本质上就是贪图享受,渴望富贵。”
“人渴望富贵也没错,但你怪这个怪那个,又是什么道理呢?”
“能用一个女儿去换富贵前途,你表面流泪,实则内心狂喜。”
“你和张正理一样,为自已进入豪门而开心狂欢,心里高兴的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却还要装模作样哭一下。”
“你们一家人简直令人作呕。”
阮林香骂完人飘然离去,张老太被气得白眼一翻倒在了深夜冷冰冰的屋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