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村长过来,张正理才从人群中脱开身。
他捂着脸一路跑进了家。
阮林香也在人群中,她被人簇拥着。
有人在安慰她,有人在为她撑腰壮胆,还有人在和她絮叨着今天林晋文来村里的事。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能得到这么多村里人的维护。
有县令站在她身后,村民们自是不敢再多说、多揣测什么。
村长对阮林香的观感有几分复杂。
虽说张老太的行为恶劣。
但县令明明在阮林香选择了原谅之后又特意来训诫一番,就是摆明了告诉村人,他们是会向着阮林香的。
有一县父母官护着,她阮林香今后还有什么能去怕的?
她要是想反喂张老太一口杀虫的毒药,我等只怕到时还要夸她喂得好,唉!
阮林香倒是不知道大家有这许多想法。
她被杨嫂子拦住说了一遍张老太的作妖行为
“她疯魔了!我与她无冤无仇她尚且百般为难我。”
“我都不敢想你要是留下,她会如何折辱你。你还是赶紧走,别在她家待了。”
杨嫂子挣了一天受气钱,她心里发誓就算自已穷死。也不会再来伺候这个蔫坏的张老太了。
“饭,热不吃,冷不吃,一碗饭我生生热了七、八遍,她才吃几口。”
“偏偏她吃一口吐一口,简直可气!”
“我刚换上新被褥,她就拉在上面。”
“我在外面她就敲墙,问她要做什么,她不说话。等我一走,她则又拼命敲墙,不停喊叫,活似我在打她一般。”
屋内已经响起了张正理的喊“娘”声,张老太也一声声“儿”、“儿”的应着。
杨嫂子今天一天听够了张老太这种含糊不清的嘟囔声,现在多听一句都觉得反胃难受。
脚尖向外恨不得马上就要离开张家。
临走前她叮嘱阮林香道:“这小老太如今十分恨你。她才被县令家的小公子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一遍她的罪过,按了认罪书。”
“后又被罚走了八两银子,此刻的她在村里人面前脸面尽失。”
“她肯定把账全算在你身上了,你当心点。”
说完提了阮林香给她的礼就要跑,跑出去两步又回来,郑重对阮林香道:“快走!快逃!”
这回说完真就走了,她走的方向却不是朝家而去,许是跑到哪家去玩去了。
屋内他们母子情深在说话。
阮林香于是也没有进去打扰。
略一想,她提着那块县令赐的牌匾去了村长家。
她要离开张家,赏银能带走,牌匾却没必要带走。
倒不如留下来放在村里,为村里人长长脸面也是好的。
张正理看着自已亲娘的可怜样,他难过地流下了眼泪。
“娘~”
他一直以为是阮林香在故意气人,没想到她说的竟然是真的。
“娘啊,您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张老太心里苦痛,泪眼婆娑看着儿子,艰难开了口:“桃。。英。。”
张正理不敢看她,不敢告诉她妹妹真成了一个奴婢:“妹妹很好,只不过她才去周家,周家不允许她回来。”
听他这样说,张老太不信也得信。
从她放手让儿子给女儿喂药的那刻起,她就只能一心相信儿子。
相信儿子说的女儿会当富人家的主母,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回。。”
她叫他回去读书,读好了书当大官,回来救妹妹杀阮林香。
最好还要向陛下告一告御状。
县令胡作非为、乱判官司,欺我辱我,使我背负骂名不得安生。
她这许多的话,如同连不起来的珠子,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张正理听得并不十分明了。
在路上碰到林晋文时,他已明白了亲娘的所作所为。
再加上适才村人的指责,他串起了所有的事。
现在,他还想听听亲娘自已如何说。
奈何亲娘字不成字、句不成句,两个人说不到一起去。
张老太这副凄惨模样重重压在他心头。
这可如何是好,谁来照顾我娘?
妹妹不在,阮林香又已经与我一家离心...
村人...
村人也已经烦透了我一家,甚至开口要赶我们走。
事情仿佛从周至坤进山遇难开始,一切就变得不可控起来。
张至理心里一直压着厚厚的心事,此刻在亲娘面前哭得无法起身。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自已可能如阮林香所说,回不了书院、考不了试了。
或者说,终其一生,他或许真要在乡下陪着自已瘫痪的娘。
爹、大哥......
最后想来想去,这个家竟然还是要靠阮林香来撑才行......
他于是抬起头来,泪眼蒙蒙看着自已的亲娘:“娘,嫂子既然选择不追究,那就说明她心中还有这个家,她还舍不得我们。”
“儿子去求求她,求她留下。”
不!
听他这样说,张老太一下变得有几分激动。
伸出手拉住儿子,冲他摇头:“不...求!”
“可你如今这样,她不留下照顾你,难道要儿子留下来么?”
“考试在即,天阶近在眼前,儿子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好不容易解决了与周家的官司,他已经在畅想中举后的荣光了。
又岂料......
看着如今连句完整话都无法说出口的亲娘。
他抱怨的话脱口而出:“娘啊,你糊涂!你不该这时候放弃阮林香的。”
我也糊涂,我不该冲她恶语相向、拳头相向的。
我该忍一忍,再忍忍就好。
他在劝张老太,同时也是在劝自已:“咱们耐着性子哄一哄她,至少,至少哄到等我考完试......”
张老太被儿子埋怨得心都要碎了。
她要如何告诉他阮林香的忤逆与不孝之处?
她要如何才能让他知道,自已害阮林香也是为了他的前途名声着想?
他不知道,他还在抱怨。
“这几年来她一直都好好的,何以突然就变了?必然是受了大委屈,她不愿意再忍......”
“她有点气您让她撒了就是,不必要对她太严苛。现如今把人伤得离了心,我们只能在一旁巴巴地悔过。”
“要是您身体好倒还好,儿子自无二话。可如今,儿子真是百般为难!”
父早亡、长兄失踪、长嫂离心、亲娘瘫痪、亲妹又......
前所未有的压力与痛苦朝张正理袭来。
同时他心中也坚定了要去求阮林香的事。
想到处,他站了起来,对张老太说道:“娘,儿子这就去把嫂子请过来,您也好好给她道个歉......”
张老太气到失力,抖着嘴唇喊了一个没甚力气的“滚”字,便偏过脑袋闭着眼不看他。
滚烫的眼泪包在她的眼内,烫得她眼睛生疼,最后又流入发间、枕间......
她只是不能动不能说,可她脑子仍清醒着。
儿子字字都是在挽回阮林香,可听在我耳中,他句句都是在嫌弃我碍了他的事、阻了他的前程。
我养大的儿子,在我无用时,开始嫌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