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先前还掷地有声说着“不用你管”,结果刚走出jc局,被打脸的冷风呼呼抽了几个嘴巴子的时候,俞知绪就有点后悔了。
现在这么晚了,他口袋空空,手机又没电了,还甩了曲则惊的脸子,把自已弄得骑虎难下。
俞知绪愤愤地想着,早知道拿两张再走了,起码能打个车,反正是那老狗币的钱,花起来又不心疼。
但他狠话都放出去了,要是就这么回去的话,岂不是显得他很没面子?!而且这还是在他最讨厌的人面前!
如今十八,在号称浑身上下只有嘴跟勾八死硬死硬的年纪,俞知绪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片刻,恶狠狠地下定了决心。
他俞知绪今天就是露宿街头,冻死,累死,死外边,都不会回去朝那老东西低一下头的!
在某些奇怪的事情上执行力超绝的俞知绪,面无表情地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缩起脖子,半张脸都藏了进去,风把他那头金灿灿的头发吹得东倒西歪。
他夹紧胳膊,就这么义无反顾地沿着街道往前走,没有丝毫犹豫,打算就这么走回距他相差十几公里的公寓。
前十分钟,俞知绪还能说服自已,再走两步,再走两步坚持一下。
后十分钟,他开始想着再走一会儿,再走一会儿碰见人了,就借一下手机求救。
可他走了一个十分钟又一个十分钟,愣是没碰见一个过路的人,车子一辆接着一辆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很快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大城市的夜热闹又孤寂。
俞知绪的脸感觉都被冻麻了,手摸上去几乎感觉不到触摸感,两条腿也不是自已的。
额头的伤一抽一抽得疼,胃里也空空荡荡得,他从一开始的愤怒烦躁,变得郁闷落寞。
俞知绪活了十八年,还从来没这么狼狈过,但他现在已经没任何心力去责怪是他自已,还是别人的问题了。
他这会儿就只想赶紧钻到温暖的地方,如果再来一杯热腾腾的草莓奶昔,那就更好了。
但现实往往残酷至极。
就在俞知绪产生自已要被冻死的错觉时,他看到了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整个人为之一振。
俞知绪感觉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可能就是冲向便利店这段路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已是怎么拖着两条发僵发麻的腿飞奔过去的。
等俞知绪回过神时,他人已经站在柜台前,怀里还揣着三盒热乎乎的草莓牛奶。
“一共12,扫这边就行。”
店员是个瞧上去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瞄了俞知绪的脸好几眼。
听到店员的话,俞知绪后知后觉,他现在身上一毛钱都没有,根本付不起这些他平日里看都不看一眼的,用廉价香精兑出来的玩意儿。
发现俞岚语站在原地,却迟迟没有付款的意思,店员迟疑地看着他,出声提醒,“先生,一共12。”
感受到店员微妙起来的眼神,俞知绪只觉两颊一热,仿佛方才从他身体里流失掉的温度突然在那一瞬间又钻了回来,烧得他有些无地自容。
俞知绪僵硬地转开头,或许是头一次碰见这种情况,他声音又细又小,带着点难为情的窘迫。
“我…我不要了…”
说着,他快步离开柜台,打算把牛奶放回加热柜里,却迎面撞上个意想不到的人。
距离上次的不欢而散(单方面认为)才过了几天,但比起上次见面,今天这人瞧上去好像把自已好好打理了一番,衣服好好穿了,也没再戴那副古板无趣的黑框眼镜。
帽檐与卷发下的那双眉眼带着些许疲色,口罩拉下来,露出小半张脸,却给他一种未曾见过的,说不出的韵味。
微微下垂的眼尾,半耷拉着的眼皮,抿直的薄唇,慵懒又漠然,往那儿一站,竟有点像古典油画里倚柱而立举目远眺的俊美青年。
兴许是看到了熟人(自已认定的),也或许是今晚发生太多事,又有可能因为别的,俞知绪自已都没发觉的原因。
他控制不住脚步地朝随野走过去了。
俞知绪知道随野也看到他了,但却没开口,像是没打算搭理他。
但俞知绪这会儿有挺多苦水儿想跟随野倒的,不管是那群故意挑事的鳖孙,还是烦人透顶的曲则惊,亦或是他委屈巴巴走了好久才走到这儿。
想说的很多很多,杂糅到一块儿,粘成团,滚来滚去,堵在他喉咙里。
俞知绪走到随野面前,像是被柜台处贩卖的炸透了的小黄鱼,干巴巴又油腻腻地喊了随野的名字。
“随野…”
这一嗓子出来,随野没啥反应。
倒是俞知绪自已,先被这软绵绵还打着颤的尾音给惊了一下。
不过随野终于不再无视他了,分过来一丝注意,古井无波的黑眸似乎在询问他有什么事。
俞知绪还沉浸在自已是怎么发出那种古怪声音的震惊当中。
冷不丁对上随野的视线,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张着嘴巴,那一团乱糟糟的苦水却被他倒吞回了肚里。
说出来的话,居然变成了:“给我买盒牛奶。”
随野又收回了目光,继续在货架上挑选,语气跟他的动作一样随意,“不买。”
俞知绪本来还在郁闷自已怎么就脱口而出说出这种话,结果就听见随野眼皮子都不抬地果断拒绝他,愣了两秒后,倏地瞪圆了眼睛。
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金渐层。
俞知绪:“为什么?!!”
随野:“…凭什么?”
“凭…凭…”
俞知绪一下子卡壳了。
随野选好要买的东西,放进购物篮,转身就要走。
俞知绪咬着下唇,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气腔,追在后面,“一盒牛奶而已,你都不愿意给我买吗?!大不了…大不了之后我还你一卡车!!”
随野的态度冷淡到了极点,“不需要。”
说着,他快速到柜台结帐,提着塑料袋,门一开一合,身影便被掩在隐隐绰绰的玻璃门后。
徒留俞知绪一人站在摆满各类酒水的货架旁,手里还攥着盒微微发皱的草莓牛奶。
他死死盯着随野离开的方向,表情像是外边闪烁的彩灯,一阵红一阵绿,难看到不行。
*
随野提着一袋子酒打开车门,带着一阵寒意坐了进去。
副驾被那只睡得四仰八叉的哈士奇霸占了,不对,应该称它为哈士猪比较妥当。
严修毅对它的哈喇子嫌弃的不行,只好窝在后座,见随野回来,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怎么买个东西用这么久?”
随野想起俞知绪那张凶巴巴的脸,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漫不经心地回了句:“碰到认识的人了。”
“哦。”,严修毅也没追问是谁,把脑袋往前一凑,卡在两个座位的中间。
夜深了,他半眯起来的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波光闪闪得,平日里不着调的声音拉长,徒增两分意味不明。
“小祖宗,别生我气了呗,你看都这么晚了,就让我去你家对付一晚,我还能陪你喝两杯。”
怕随野不同意,他又搬出了过去,“而且你当明星以前,不也经常在我那儿留宿嘛…”
然而随野的目光一直落在前方,未曾偏离半分。
轻且不容拒绝地下达了给严修毅的判决书。
“不行。”
严修毅闷闷不乐,“可是之前…”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跟着随野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导航用冰冷机械声播报方向的声音。
随野设置的目的地,是严修毅名下离得最近的一处房子,但跟他现在的住处完全相反——
连顺路都成了奢望。
察觉到随野对自已一反常态的冷淡疏离,后半段路,严修毅靠在座位上,偏头瞧着窗外,一言不发。
一直到了下车的时候,他接过随野递来的外套,声音低低地叮嘱了句,“路上小心。”
随野也不知应没应,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开的很快,转眼便与严修毅相隔甚远。
严修毅站在公寓楼下的路灯旁,愣怔地摩挲着手里的外套。
住宅区的风,没有江边冻人,可他却觉得冷得厉害。
明明他站在光下,而随野消失在黑暗里。
但说不出的落寞却偷偷藏灯光里,安静地注视着严修毅。
亦如他安静地注视着随野离开以后,那空空荡荡近乎死寂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