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星看向了徐桓之。
虽然是看向徐桓之,其实那一瞬间,她眼睛里根本就没有他,而且沈环,刑部,乱葬岗的尸首,许多文字和画面,一同不停地在她眼前闪。
有一瞬间,她简直想直接摔自己手中杯子到徐桓之脸上,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她深深的吸进去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头转向了吴筌。
“有一些事情要跟徐大人谈,吴兄,今天估计是请不了你吃饭了,改天,改天一定,地方你随便定,我向你赔罪!”
吴筌这样迟钝的人都察觉到了席间氛围的不对劲,他一开始还不想走,给姜寒星拍着肩膀退出去了。
“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吴筌解下自己腰间刀放在了桌子上。
姜寒星也并没推辞:“一定。”
她手放在了桌上的刀上,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地扣着,铁的凉意能让她暂时稍冷静下来。她问徐桓之:“徐大人,好像很想让这个案子快点了结啊。”
“那当然。”
徐桓之拿了茶壶,旁边店小二看见他似是要倒水,赶忙毛巾往肩膀上一搭,要过来,给徐桓之一挥手制止了,他像是在品茗赏雪一般,从容又镇定地斟了一杯茶给自己,边慢慢地品,边笑:“我猜你下一个问题要问我,这同我有什么相干呢,我为何一直上赶着想要了结。”
“因为这件案子,本起于徐大人,”姜寒星并没有问,她直接就着徐桓之这个问题,替他回答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徐主事,是两湖道主事?”
徐桓之点点头:“是,我曾经同姜姑娘说过的。”
是,他曾经说过的,在乱葬岗,第一次见面时,是她没留心。
姜寒星咬着牙再问:“那想来,周臣的案子,在刑部时,徐大人也是曾经参与过的。”
“参与谈不上,”徐桓之摆摆手,“这案子上头重视得很,审理是尚书大人亲自来的,我也就是旁边记录记录案情。”
“然后偶尔,同周臣说说话。”
姜寒星牙咬得腮帮子都痛了。昨晚查验周臣的尸首时,她也有留心看,这周臣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巨贪,是有些守财奴,把钱看的比命还重要,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赃款下落,但这些人,哪怕外边打扮的朴素,内里也是极讲究的,毕竟贪财就是为了享乐,装装也就罢了,没有人真有钱了还要全然去过穷人日子。
但这个周臣,明显真全然过得是穷人日子,他手心里全是常干农活之人才会有的厚茧,当时她还疑惑,他一个读书人,手为何会这样,如今看来,原来是因为清贫,事必躬亲。
既他如此清贫,那那样多的赃款,都去哪里了呢,不是他,又会是清江的谁,两湖的谁,朝廷里的谁?
姜寒星想不出答案,却察觉到了背后的巨大阴谋,也猜测出了,徐桓之当初会是怎样去跟周臣说的。
赋税的事已有三年,有一座山,想来也已经在周臣心里压了三年,徐桓之这样会揣度人心,能说会道的,肯定会先劝他不要怕,然后就是什么家国大义,就是姜寒星最深恶痛绝的那些家国大义,心甘情愿地哄着他,说你去死,我会帮你沉冤昭雪。
所以周臣的死根本就不是到诏狱后突如其来的,而是在刑部天牢时,就由徐桓之蓄谋已久的。
徐桓之点点头:“当时这个案子审了许久,总难免碰面。”
“乌碱用毒之术,是你教他的。”
“当然,”徐桓之承认的很痛苦,“周臣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做着一个小官,而且写一些酸诗,写得也不怎么好,他不懂这些的。”
徐桓之说起这些时,好像带上了一些感情,又好像仍旧只是寻常陈述,然而就是这一丝似有若无的感情,反而让姜寒星更加痛恨:原来你也知道,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那你还让他为了你们所谓的清平天下去死,难道他不是这天下的一员吗?
但她声音反而是越来痛恨越木然:“而后来现场,是沈环打扫的。”
听到沈环的名字,徐桓之面具样的脸上,终于有些吃惊神色流露出来:“哦,你居然连他也查出来了吗,那你很有点了不起。”
姜寒星并不理会他虚伪的夸赞:“是或者不是?”
徐桓之点头:“是倒确实是,虽然也并没留下什么东西,但总归是以防万一。”
姜寒星其实很想问:你跟沈环,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你承诺给了他什么,他才答应帮你做这些,他又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但她眼睛闭上又睁开,硬生生给这些话又吞了回去,
“后来我想要去停尸房,也是你让沈环拦的。”
徐桓之再次点头:“对。”
姜寒星再次闭眼,一开始不是没察觉沈环有在阻拦她,所以她才起了疑心,想要通过贾峥来试探,但是,她也因此不明白,明明一开始,是不想让她得到许多线索的,为何后来又,主动弄丢了尸首,让她去找到更多线索,或许这一切尚可以说是徐桓之思虑不够周全,那乱葬岗呢,他又为什么会深更半夜,在乱葬岗里等她?除非……
姜寒星猛地睁开了眼睛,对面徐桓之在十分赞许地看着她:‘没错,一开始我想的就不是不要你查,你那么聪明,我在刑部里也早有耳闻,不过太聪明的人往往也容易太过偏执,我的一点经验之谈,我怕你太早见到了尸体会钻牛角尖,所以才让小环这样做。’
原来从头到尾,她走的都是一条他引导好的路。
“所以你一直在催促我快点结案,周臣案背后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不管我事先想好的是什么,都不会让王沛满意,到时候我就是熄灭王沛怒火的那杯水,对吗?”
徐桓之笑了笑:“我确实也有这么想过。”
不对不对,王沛不是什么体面人,事情如果没办法好好解决,他也不在意撕破脸。
姜寒星看向徐桓之,徐桓之也看向她:“穷鬼索命那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他轻飘飘的:“既是恶鬼,哪里有索一条命便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