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星没太来过承平坊，只半年前找吴筌商量案子时来过一趟，一时间还真有点不知道往何处走，人一犹豫脚自然也跟着犹豫，刚下过雪的房檐多滑，姜寒星一个趔趄，脚下瓦片啪一的跌落在地上，寒夜里好清脆一声响。
“谁在那里！”
偏这家的主人还是个会武的，耳目极灵敏，手脚也快，霎时便循着声响追了过来，你来我往好几招后，姜寒星任由他长臂一探，扯走了自己脸上面巾。
“身形认不出来就算了，身手怎么能也认不出来，我可是第三招就知道是你了。”
她眼睛亮得淬过雪晴夜里星子一样：“还真是赶了巧了，正找不着你家在哪儿呢，太久不邀请我来，都给忘完了，你可不能见怪。”
吴筌不说话，面巾在他手中，被北风扯得像是一面旌旗在展现。
姜寒星脸上笑意便也渐渐隐去了：“怎么，你也觉得今日段百户之事，我做的确实无情无义？”
“这是什么话。段百户今日能有条命留下，不全仗你当时说他罪归十恶，要交御前审核。”
他大约也听说了一些什么话，一说起这些，神色当时便很不满：“谁说你什么你都不用管，这道理我一个只知道习武的粗人都明白，他们一个个人精似的，能不明白？早眼红你许久了，专等着逮你错处欺负人呢。”
说完了这些，吴筌又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就是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怎么了，老吴？”
屋里女人声音打断了他话，吴筌这才忽然想起来了似的，一边大声回了没事，一边招呼了她家里坐：“下来说吧，这上头凉。”
深更半夜叨扰，姜寒星一开始还挺不好意思进去坐，奈何宵禁的梆子声一响，再这么在外边瞎晃，还没等她干出什么来呢，先给京兆尹府捉去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姜寒星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轻声叩了门。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女子，扑面而来的脂粉香，姜寒星一闻便知，并不是什么居家过日子的人，但并不妨碍她笑意盈盈地还是叫了声嫂子。
听见这声嫂子，女人脸上的敌视才算是少了些，但依旧没从门边让开去，她上下打量着姜寒星：“看你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大半夜的找上男人家门，这算是怎么回事？”
“收收你那味儿吧。”
不等姜寒星回答，吴筌双手先搭上她肩膀，推着她往内室去：“人家衙门里正儿八经当差的，大半夜上家，不是要带你家男人去受审，便谢天谢地吧，还在这儿酸呢。去给泡杯茶去。”
“泡什么茶，你可只出了叫老娘陪睡觉的钱，要老娘做使唤丫鬟，那得另算！”
女人一把拍掉了吴筌手，扭着腰进了内室。
“挺好的。”姜寒星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真心实意地劝吴筌：“不过跟咱们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人，你要是真喜欢，这个就用不着介怀，如果是钱不够，我那里还有点……”
“看不起谁呢，我在东厂做事时，你这小孩儿还不知道哪里玩泥巴呢。”
吴筌轻飘飘地把这事揭了过去，转唤作问她：“大大半夜的来找我，什么要紧事？”
关于她今日所来究竟为何这事，姜寒星来之前，其实想了许多许多的说辞，但刚刚，吴筌说知道她不是对段修己这事无动于衷，和他想到过她会来找他，这两句话，像是两盆温吞水，接连倒进了她怀里。
姜寒星脱口而出：“这事我不能说。”
吴筌一怔。
姜寒星继而又笑：“咱们衙门你还不清楚吗，自然是什么事都知道的越少才越好。”
她指了指内室：“你如今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吴筌也忍不住跟着笑：“在衙门里跟你一块做事时，从来没觉得你是个小姑娘，你现在这样说，却又忍不住想斥责你，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张口闭口全是这些。说起来，我妹妹若是能活着，应该跟你是差不多大。”
吴筌有个妹妹，这姜寒星知道。他跟她差不多大时他妹妹就丢了，吴筌找了很久，一直没找到，是后来姜寒星协助刑部，破获了一起逼良为娼的案子，死去女孩的尸骨里，有一具后颈处有蝴蝶状的胎记，吴筌这才算是找到。
姜寒星一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如今看来，吴筌是一直放在了心上。
她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姜寒星都有点觉得，自己今晚来找吴筌，是不是不对。只是还不等她这疑虑全然成型，吴筌便敛了脸上笑，又开了口。
“那要我做什么？”
她便复又郎心如铁了：“我来找你时后边有跟着人。”
吴筌脸色微变：“你要找的是这个人？”
“不是。”
姜寒星摇了摇头。
她要找的是凶手，但会跟着她来的绝对不会是凶手，因为凶手知道周臣是怎么死的，而一旦知道周臣是怎么死的，就不会信她的那些关于周臣尸首、钱财之类的鬼话。
贾峥既然跟着来了，那他就不会是周臣案的凶手。
吴筌有点疑惑了：“那我要做什么？”
但贾峥同时也是那天晚上值夜的狱卒。
姜寒星站了起来，板板正正地同吴筌作了个揖：“劳烦吴大哥抓住他，然后，务必将他昨晚都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事无巨细地吐露清楚，记录下来。”
外边瓦片又一声脆响，该来的人已经来了。
“没有问题。”
吴筌也并不问是谁，只是点头答应：“那你现在是？”
姜寒星从袖中摸出琉璃镜，架在了鼻梁上，那琉璃镜造型奇特，只单枚镜片，有钩子钩住耳朵，倒也牢靠。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眼里视野已分为两半，一半是正常所见，一半则颜色颠倒，门外传来声音的地方，渐渐闪烁起了荧光。
姜寒星冲着吴筌粲然一笑：“你没听说吗，诏狱之内，有鬼夜杀人，我得先去捉个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