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相的是哪门子亲?!
文怡袖下暗暗握了握拳,面上微笑不变:“这是怎么说的?我倒不明白了。”
金婆子笑道:“九小姐也不明白,老奴就更不明白了。只是如意丫头怕老奴说不清楚,因此多交待了几句。听说是三姑太太有意在娘家侄女儿里头给那位大少爷挑一房妻室,二太太便提醒了一句,让表少爷出面做东道,把那些偏支里的小姐,还有嫡支里庶出的小姐们都请过来,说是请来一块儿玩,其实是安排了人去察看的。如意怕九小姐不知底细,糊里糊涂地去了,会吃亏,才叫老奴多嘱咐一句。”
文怡手上再紧了紧,努力维持着嘴边的笑:“这话我就更不明白了,要看人……又何必寻这么一个借口?更况且……便是真有这个意思,也没道理传得沸沸扬扬的,连你们都知道了呀?!”
金婆子掩口笑了笑:“这种事上头说是不能外传,其实我们在底下看得明白,哪里是瞒得住的?也不知道五太太昨儿回去后是不是说了些什么,六太太晚上特地带着八小姐过来给三姑太太请安,几乎是明着说想将八小姐嫁过去了。三姑太太没答应,今儿一早却准了表少爷的东道,还说要把族里偏支的小姐和庶出的小姐们都请过去,哪怕是家境不大好的,也不能漏下。咱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今各房听说是东宁表少爷的东道,怕是都上赶着去呢!”
文怡扯了扯嘴角,见冬葵与紫苏都回来了,便让她们将药和钱交给金婆子,又道:“多谢嬷嬷告诉我这些,我心里有数的,回去替我向如意姑娘带声儿好吧。明儿我过生日,家里做了几样糕点,当中有松软的,也有甜酥的,嬷嬷看看喜欢哪一种,就包两包回去。”
金婆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她年纪大了,爱吃甜软之物,只是平时没那个闲钱买,听了文怡的话,自然是欢喜的,当即谢过赏,便退出去了。秋果便领着她去看点心。
文怡拿起帖子,心下有些烦乱。三姑母拿自己儿子做幌子,是为了将全族的侄女儿都吸引过来,好让她细细挑选吗?六伯父原是四房家主五伯父的庶弟,早已分家出去,不过是族中的偏支末系,家境也只是寻常,八姐姐是他元配所生,早年丧母,如今这位六伯母,自有一个不满十岁的儿子,待元配之女一向不大热络,如今急着把八姐姐推出去,怕是也有趁机攀上柳家的意思。不论柳东行是柳家偏支还是柳姑父的庶子,总归是姓柳的,只要能与柳家做了正经姻亲,怕是顾氏族里也要对六伯父六伯母另眼相看了吧?
只是三姑母显然不大看得上她家,却被她提醒了,转去族中各房寻找其他合适的人选。身为皇亲国戚的柳家夫人,她显然不需要考虑自己看中的女孩儿及其父母是不是愿意结这门亲事,族中偏支里头,家世寻常的多了去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见六房有了点钱财便上赶着巴结,即便对方真不愿意,凭她族长同胞亲妹的身份,对方也不好强硬拒绝……
如意这是在提醒她,不要着了道,被人算计了去!毕竟六房这几年只是多了些浮财,仍旧没有根基。
文怡心下有些烦躁,却不知道是在烦三姑母的霸道,还是烦柳东行要与人相亲,但转念一想,前世三姑母同样有这个烦恼,想必也同样是在娘家族中寻找合适人选,最后中选的却是自己!这个念头一起,她又纠结了……
是该顺势而为呢,还是主动避开?
正烦心之际,耳边传来紫苏迟疑的叫唤,她醒过神来,转过头去:“什么事?”
紫苏咧嘴笑了笑,将手中的盒子往前递了递:“这个……是表少爷送给小姐的生辰礼,小姐要不要瞧瞧?”
文怡这才记起来,昨儿夜里聂珩派来传信的人带来的不仅仅是信,还有聂珩送她的生辰礼物,只是她当时满怀心事,一时没顾上。
她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头却是两部新书,一对寿山白芙蓉石的小印章,还有一个红木小匣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对小小的金镶玉凤钗,白玉做成的凤身,翅膀尾羽均是金丝扭成,虽是小小巧巧的,却精细非常,轻轻一晃,那金丝凤翅便摇个不停。凤口还衔着一串九颗黄豆大的小珍珠,颗颗圆润。本来金凤钗最能彰显富贵之气,可这对小凤钗却只让人觉得清雅灵动,文怡一见便觉得喜欢,特地多看了几眼,方才放回匣子中去,又交待冬葵和紫苏:“这钗要放好了,出门做客时再戴。紫苏把新书放到外头书架上,印石收起来,放在书房那个黄花梨的大柜子里。”又展开昨夜所写的信,补上几句谢语,打算回头就交给聂家家仆带回去。
冬葵闻言应声取了凤钗进里间,紫苏虽抱起了盒子,却没走开。文怡写好信,抬起头来,有些疑惑:“你还有什么事?”紫苏讨好地笑了笑,才眨着眼问:“小姐,五小姐不是请您去玩么?明儿出门时,不如把那凤钗戴上吧?那个凤钗好看,也叫长房的小姐们瞧瞧,省得她们再小看了您!”
文怡一愣,冬葵便走出来敲了紫苏脑袋一下:“你糊涂啦?!明儿是小姐生辰,何必跑去赴别人的约?!”
紫苏缩了缩脖子:“可是……听起来好象挺好玩的嘛……管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咱们只管玩儿就是了,要过江那边去呢!咱们一年也去不了一回……”
冬葵又瞪她:“你是自己想玩吧?!别拉小姐下水!先前你是怎么说的来着?紫樱姐姐要出嫁了,只担心小姐跟前的人不得力,你可是拍着胸口打了包票,说会事事学着紫樱姐姐那样周到的!这才几天功夫,就泄了气?!”
紫苏蔫了,垂头丧气地出去了,冬葵又恭敬地对文怡道:“小姐别听她胡说,去不去,小姐自个儿拿主意就行。”
文怡笑笑,低头看那帖子,有些拿不定主意。家里说好了要给她庆祝的,可是……若是不去……她要几时才能再见到柳东行呢?虽然祖母叫她暂时别跟他接触了,可她实在想面对面地问他,到底瞒了她什么事……
想了半日,她终于下了决心,起身去找祖母,但到了门前,却又徘徊着不敢进去。祖母眼睛利着呢,万一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岂不是羞死人了……
“小姐在干啥呢?”背后传来的问话吓了她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赵嬷嬷,她脸一红,便拉着赵嬷嬷转入厢房,犹犹豫豫地将那帖子拿了出来,说明了缘故。
赵嬷嬷是知情人,听完了她的话,又打量了她几眼,便意味深长地笑了:“小姐是想去吧?又不好意思跟老夫人说?”
文怡红着脸小声道:“我心里装着这件事,总觉得不安稳,必要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心安。柳公子和可柔……这两个人跟我梦里知道的不一样,若不弄明白,我要怎么继续相信梦里的事会不会成真呢?!”
赵嬷嬷眉眼一弯,笑道:“说得也是呀,虽说如今咱们家的情形跟梦里已经大不相同了,可是日后的事……还难说呢!若是那柳少爷不是梦里听说的那样不堪,倒也不差嘛……”
文怡这回连耳根都红了:“嬷嬷……您在说什么呀?!”
“别慌!嬷嬷心里清楚得很!”赵嬷嬷笑道,“今儿早上老夫人一时想吃老石家的糕饼,嬷嬷闲着没事,便讨了这个差事出门去。在外头正好遇见这位柳大少爷,他骑着马,在替表少爷送帖子呢!不是嬷嬷多嘴,我这把年纪了,还从没见过有哪家少爷把兄长当成跑腿的!不过嬷嬷瞧那柳大少爷,五官端正,眼神儿也清明,上马下马的时候,那动作利索得……啧啧,腰板儿也直啊!亏得他们底下人还胡乱说嘴,把这位少爷说成是个酒囊饭袋!其实他比好几房少爷都强呢!嬷嬷年纪虽然大了,但还没老眼昏花,这位少爷倒也配得起小姐!”
文怡这回是真闹了个大红脸,一跺脚:“嬷嬷你胡说些什么呢?!”转身就跑了。
赵嬷嬷笑呵呵地,看了看手中的帖子,眼珠子一转,便进了老夫人的正堂。
卢老夫人见她来了,便问:“方才我好象听到九丫头的声音了,怎么不见她进来?”
赵嬷嬷笑道:“小姐正为难呢,喏,就是这个!”她拿出帖子,“柳家表少爷的东道,说要请全族的少爷小姐去玩,就是明天。小姐因家里说好了要给她庆生的,不想答应,但全族的兄弟姐妹们都去了,独她不去,又不大好,因此正为难呢!”
卢老夫人接过帖子,看过后便皱了皱眉:“三天两头地请客,有什么意思?!况且孩子们虽都是亲戚,到底不是亲手足,如此大喇喇地混在一处玩,也太没规矩了!”
赵嬷嬷笑着说:“老夫人担心什么呢?咱们小姐又不是那等轻浮的人。这回不过是借着长房的力,出去玩玩罢了。前儿老夫人才说什么来着?小姐成天操持家里的事,太辛苦了!您还劝她多出门玩一玩,如今有了机会,您又拦着!”
卢老夫人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声道:“我见这是柳家人的东道,怕九丫头吃亏!你忘了?那柳东行就是文怡的……如今那柳东行名声可不大好!”
赵嬷嬷不以为然:“名声都是别人传出去的!外头也都说六小姐是位才貌双全、聪慧娴雅的大家闺秀!实际上如何?咱们心里清楚!况且那么多少爷小姐在一处玩,便是那柳少爷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又岂能当着众人的面胡来?老夫人不放心,就派两个丫环跟着小姐好了。”顿了顿,又笑道:“方才出门给老夫人买点心,正巧见了那柳少爷一回,老奴倒觉得他不象传闻里的那么糟,眼神儿很正!有一家人的门房出来扫地,扫帚不小心戳到他的马背,若是换了别家的少爷,早就骂起来了,他却没说什么,只是叫那门房小心点儿,别打着了别人,就走了。可见他至少是个和气的人。谁知道那名声有什么猫腻呢?老夫人若是真想知道其中隐情,老奴就找以前的老交情们打听打听?”
卢老夫人听了,表情立时变得微妙起来。
文怡不知道赵嬷嬷对祖母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吃过午饭后,祖母就主动跟她提起了明日的邀约,还叫她“只管去玩”,又亲自看着丫头们收拾明日要带去的东西,包括两篮子精致糕点,还有一坛自家酿的果酒,以及一坛聂家温泉庄子早前送来的桃花酒。
文怡虽觉得糊涂,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临离开时特地看了赵嬷嬷一眼,得到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次日一大早,她便带着紫苏和冬葵两人,拎着点心和酒出门上车,来到长房时,前院已经聚集了一大帮人了,上到偏支里已过十八岁芳龄还未能出嫁的小姑姑,下到刚满了十岁生日不久的小堂妹,全都济济一堂,叫人叹为观止。再一细看,堂兄弟们的穿戴大都只是比寻常略讲究了几分,也有专门穿了平时极少穿的华丽的绸缎衣裳来的,但堂姐妹们却都精心打扮了一番,个个穿金戴银、涂脂抹粉。文怡看到可柔夹在人群中那张精心描绘过的小脸,便皱了皱眉头,心里只恨她不争气!
再扫视周围一眼,她又不由得纳闷了:既然说是相亲,怎的不见正主儿的身影?
虽不见正主儿,但正主儿那魅力无限、风度翩翩的兄弟却到了。只见柳东宁往阶前一站,身上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月白直裰,腰间也只是系着寻常蓝丝绦,半点儿金玉佩饰都没有,却能叫人自惭形秽,好几个堂兄弟都往后缩了脚。再看柳东宁身后,是穿着一身大红衫子、水红衣裙的文慧,头上一件金饰都没有,只拿彩色丝带扎起一头秀发,但艳色容光便将柳东宁都压了下去。这回几乎所有年轻姑娘,不论是小姐还是丫环,都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前院一时静极,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二堂兄文良的轻咳声。被这对表兄妹盖住风头的顾家二少爷,尴尬地挤出笑脸,道:“大家别都愣在这里了,船都备好了,大家这就……出发吧?”
没人动身,柳东宁手中素扇一晃,回头冲文慧一笑:“六妹妹,咱们……走吧?”文慧瞥他一眼,昂首道:“走就走!”便带头先行一步。后头文娴、文娟面带无奈地跟上。
前院的人很快就走光了,文怡落在最后,紫苏小声催她,她再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抬脚出发。待坐着小马车来到码头,准备上船之际,她才看到前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安排众人上船的次序。
文怡站在那里,一时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