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敞满脸不耐烦。他正忙着呢,三月的桃花正好,他打算折几枝插到那对釉里红的缠枝莲纹玉壶春瓶里,送到梁三小姐跟前去,好搏佳人一笑。偏偏这个丫头不长眼,居然跟了来,还声称有事关他婚事的要事相告,把他引到此处。若她说出口的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他怎么教训她!
冯莲姐战战兢兢地,眼神左右游移,嘴里支唔着,却迟迟不肯开口。
李敞见状一脚踢过去:“哑巴了?!还不快说?!”
冯莲姐被他踢倒在地,眼圈都红了,忙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道:“二少爷,你行行好,别把我赶走,我对你忠心耿耿,你别不要我……”
“瞎说什么呢?!”李敞使劲儿要挣脱她,没成功,便骂道,“我几时要赶你走了,还不快起来,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莲姐却一边哭一边紧紧抱住他的大腿:“是太太下的令,说要送织画姑娘到庄上去休养,我和钱妈妈、花嫂子也要跟去侍候。二少爷,你跟太太求求情吧,别让我去,我跟织画姑娘有过口角,到了庄上,没了二少爷撑腰,她一定会把我整死的!我……我……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管我呀!”
春瑛在假山洞里听见,不由得吃了一惊。想不到莲姐真的攀上二少爷了,她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呢?那是个能依靠的男人吗?!春瑛有些担心地扒着洞壁,小心地透过缝隙朝他们的方向看,忽然觉得曼如扳住了自己的肩膀,她回过头,见曼如冲自己摇头,便皱皱眉,轻轻推开了她。
假山上,李敞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睨着莲姐,心里说不出的腻歪。当初不过是一时贪新鲜,才收用了这个长相仅是有几分清秀的丫头,早知道她这样缠人,他绝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织画的事,他早就听安氏说过了,也没放在心上。说到底,现在梁家的亲事才是最重要的。
尽管皇上下旨赐婚,但梁太师跋扈惯了,似乎没当一回事,还在太后跟前啰嗦。庆国侯府派人去商量纳采的事,梁家还总是借口日子不好,一推再推,似乎打算从外头收集些对他不利的证据,要把这桩婚事赖掉,真真是异想天开!本来公侯之家出身的子弟有个把通房侍妾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正妻未入门前,便先有了庶长子,到底有些不体面,安氏声称是为了杜绝梁家有借口在太后面前进谗言,才作主将织画送走的。李敞本身是无可无不可,他对织画早就腻了,若不是她有了孕,早就被他抛到脑后了。
他再瞥了莲姐一眼,不耐烦地道:“太太叫你去你便去,哪里有这么多话?织画总要人侍候的,你不过就是跟她到庄上住些日子,又不是不回来了,啰嗦个什么?!”
莲姐抖了一抖,心顿时沉了下去。织画不过是个通房,正经连姨娘都称不上,若是平安生下了男孩儿还好,万一生的是女孩,或者没能平安生产,说不定一辈子都回不到侯府了!再说,就算能回,那也是正妻入门后的事,听说梁小姐只有十三四岁,等她过门,那要多少年呀?莲姐知道自己是绝不甘心到庄上过清苦日子的,更何况,那个织画几个月前还不过是跟她一样的丫头,凭什么叫她侍候织画,还要陪着吃苦头?!她明明……都已经爬到如今这个地位了!
她拽住李敞的袖子,不甘心地哭道:“二少爷,能照顾织画姑娘的又不只我一个,还有轻红、纤紫她们呢?为什么偏偏叫我?”
李敞一听,脸便拉长了。轻红与纤紫是他最近才上手的两个丫头,模样儿水灵,人也知情识趣,他已经交待过,把她们升为通房,随身侍候,跟眼前这丫头怎么能比?于是便抬脚将她踢到一边,冷冷地道:“给我住口!不过是玩了你两回,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还有脸跟轻红她们比?!也不瞧瞧自己长的什么样!主子怎么安排,你一个小丫头听话就行了!再啰嗦,当心我把你卖到青楼去!”
莲姐怔住了,睁大了眼盯着李敞,躲在不远处的春瑛也在心里暗骂,这二少爷果然不是好东西,占完便宜就想走人?瞧他那话,还是人说的吗?!嫌弃别人丑就别玩弄别人呀!
李敞厌恶地抚平袖子上的皱折,抬脚便要走人。他已经后悔了,这丫头明明没什么要紧事要说,他怎么就被诓来了呢?
“我知道你的秘事!”莲姐忽然在他身后开口。李敞脚下一顿,嗤笑一声,又想继续往前行,却听到莲姐幽幽地道:“侯爷吩咐二少爷专心读书,不许丫头们近前侍候,二少爷却把小厮叫进屋去了,不知做了什么好事?”
李敞脸色有些难看,他慢慢地转回身,两眼盯着莲姐:“这又是什么疯话?哪个编排出来的?”
莲姐脸上明明是在笑,却显得有几分诡异:“我看见了……那天二少爷在屋里发脾气,丫头们都不敢去瞧,我偷偷跑过去,正看到南秋摔了书房的门跑出来,然后二少爷又叫小思进屋,我听见小思一直在屋里哭。他走时是南秋扶着走的,连腰带都没系好。”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爹爱赌,有时会去一些大赌馆,我给他送钱时,曾见过那些馆里养的小倌……”
“啪!”李敞狠狠地甩了莲姐一个巴掌,打断了她的话,也打掉了她的勇气,她颤抖着伏在地上,哭求道:“二少爷,我不会跟人说一个字的,求你让我留下来吧!我真的不会告诉任何人!”
春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变化,回头对上曼如的眼,也是一脸震惊。她抹了一把汗,心中暗叹,虽然在好友张小美那里,也看过几本耽美,知道明清时候南方地区挺流行的,可她从来没把这件事跟自己所穿越的世界联系起来,周围的人闲聊,也没提过这类话题,没想到好女色的二少爷还会赶这个时髦?!他果然很变态!
曼如的脸色却有些发白,目光闪烁,心中暗暗后悔跟踪春瑛到假山来了,万一叫二少爷知道她们听到了这个秘密,一定会报复的!
李敞听完了莲姐的话,脸色阴晴不定。南方的官儿养一两个,本是件风雅之事,他们把这种喜好带到京城来,连带的不少权贵人家也尝上了鲜,但在庆国侯府,这种事一向是明令禁止的,要是让父亲知道,定会一顿好打!更要紧的是,南风毕竟上不得台面,万一传到梁家人的耳朵里,他们跑到太后面前嚼舌根,这桩婚事多半就黄了,梁家说不定还会另想法子送女入宫。他眼下在家中能重获重视,完全是托了这桩亲事的福,若是因自己一时没把持住,让先前的努力通通白费,又丢了侯府的脸面,他一定会再落入曾经的尴尬境地去的!
他想起那段时日里,人人都瞧不起他、冷落他的情形,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望向莲姐的目光,就变得幽深起来。
莲姐还在那里哀求:“奴婢什么都不求,只求能留在二少爷身边,奴婢是真心的,二少爷,求你答应了吧!”
李敞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罢了,你若答应不泄露出去……”
“我不会说的!”莲姐眼中一亮,几乎扑到他腿上去了,“只要二少爷愿意留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瞧你把我的衣裳弄成什么样了?还不快起来?!”李敞漫不经心地朝假山上走,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周围一眼。没有人,很好!
莲姐惊喜地笑着跟上去:“奴婢这便回去给您做新的!您爱穿什么样式的?”心中却已定了主意,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在轻红纤紫两个死丫头面前出口气!
她心中的念头刚刚闪过,便感觉到一股大力从右前方袭来,她没防备,身体立刻倒向了左侧,忙踉跄两步站好,抬头一看,发现是二少爷在推自己,不由得满脸愕然。
春瑛在下面的洞穴中已经大惊失色了,二少爷这是在干什么?莫非是要灭口?!眼看着二少爷又伸手大力推向莲姐,她忍不住要冲出去,却被曼如死死压住,回头想质问对方,又被对方的手紧紧捂住了嘴,她大力挣扎起来,无奈身体太瘦小,不及曼如有力气,竟一时没法动弹。
随着莲姐的一声恐惧尖叫响起,重物摔落地面的声音传来,然后一切归于平静。春瑛霎时怔住了,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李敞匆匆下了脚山,嘴里还在暗骂:“可恶的丫头!居然敢威胁我……”他匆匆离去,举止有些鬼祟,似乎担心会遇上人。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春瑛才感到身上发软,慢慢顺着洞壁滑落到地面。曼如已不知几时松开了压住她的手。
春瑛瞪着曼如,后者不自在地转过了头:“不能叫他发现我们,不然我们也要遭殃的……”春瑛猛然起身冲出了洞穴,根据记忆中的声响,转过假山,便看到莲姐躺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头正磕中了假山的底部,血不停地往外冒,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身上一下一下地抽搐着,见春瑛走过来,她的双眼瞪得更大了,似乎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能说成,眼中便失去了神采,一动不动了。
春瑛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地接近她,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心中越来越沉。她立马转身就跑,被曼如拦住:“你要做什么?!”
“去找人!”春瑛的声音有些嘶哑,“她还没死,能救活的!”
“她已经断气了!”曼如已经看到了方才的情形,“就算没断气,等你找到大夫,她也早就死透了!”
春瑛怔怔地看着她,一股深切的悲哀涌上心头,心里知道曼如说的是实话。这里是古代,不是医学发达的现代,更何况,即便是在现代,这样的伤也不容易存活……她回头再望一眼莲姐,只觉得一股愤怒从心底冒上来:“你方才为什么拦着我?!要是二少爷看到我们,就不会冒险把莲姐推下去了!”
曼如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傻子:“要是他看到了我们,死的就不仅仅是莲姐一个了,别犯傻,春儿,趁现在没人看见,咱们快走吧……”
“你说的什么话?!”春瑛甩开她的手,“我们离他远着呢,他能对我们做什么?!只要跑回浣花轩,他敢对我们动手吗?!等三少爷回来,我们再把事情说出来,他一定会受到惩罚的!莲姐……也是跟我们在一个院里长大的,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冷漠!”
“三少爷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曼如冷冷地反驳道,“就算是太太知道了,只要老太太和侯爷发话,谁能罚二少爷?!你以为他们会把二少爷送官?!到头来,倒霉的只是我们!我可不想死……我还有娘要养呢……”她瞥向莲姐:“别人的事,跟我没关系!”
春瑛狠狠地盯着她:“我算看透你了!”她推开曼如,走回莲姐身边,忍泪咬了咬牙,抱起掉落地面的包袱,便往外冲去。虽然不愿承认,但曼如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可叫她当作什么事都没看见,她也办不到。她要去告诉周念,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曼如看着她离去,发了一回怔,便咬牙匆匆走了,却没留意到,方才挣扎间松脱的发髻上,一朵粉紫双层莲珠花悄无声息地掉落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