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江白倩是一位很讨人厌的母亲。
毫不顾及女儿的感受,限制其自由,把巨大的压力尽数倾轧在对方身上,甚至在整个家里都安上了监控,就为了能时刻看到女儿的一举一动,逼得后者养成了无论走到哪都要戴上口罩的习惯。
不管初衷是什么,她让莫依夏生活在了一个无比压抑的生活环境之中,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韩昼不太喜欢掺合别人的家事,但这并不影响他讨厌江白倩这样的母亲。
不过相较于江白倩,他更讨厌的还是莫依夏那个“去念启市了”的父亲。
前者虽然极端,但好歹尽到了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陪伴和照料一个不少,力求给莫依夏最好的学习环境,可后者呢,一个月里从没露过面就算了,就连女儿的近况都不清楚,这让韩昼莫名觉得窝火。
或许这位父亲很忙,是为了家人才一直在外奔波,又或许他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但不管理由是什么,都不能掩盖其不负责任的事实。
作为一个父亲,他毫无疑问是有资格插手对女儿的学习安排的,可莫依夏依旧每天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就意味着他从没管过女儿,又或者是默认了妻子的安排。
韩昼怎么会注意不到,莫依夏偶尔还会谈论一下母亲,但却从未谈论过这个近乎隐形的父亲,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或许是自己本身就有个不负责的父亲的缘故,又或许是心疼莫依夏的遭遇,韩昼从一开始就对这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半点好感。
更何况这家伙的态度那么差。
韩昼记得自己今天要做什么,因此无论如何,他今天绝不能连莫依夏的面都见不到就离开,于是二话不说就加大了手上推门的力气。
“你想干什么?”
下一秒,韩昼直接推门闯入了房间之中,男人有心阻止,然而他一个成年人的力气居然完全比不过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子,想要高声呵斥又担心引起邻居的注意,只能脸色难看地看着对方进屋。
一进门韩昼就直奔书房而去,按照以往的经验,莫依夏现在很可能就在那里。
客厅里没有看到江白倩的身影,韩昼对此并不意外,虽然江白倩作为母亲并不称职,但对待外人还是挺有礼貌的,起码表面功夫足够到位,如果她在家的话多半不会任由丈夫这样对待请来的家教老师。
不过她这么早就出门了吗?
韩昼突然有些焦躁,担心莫依夏也不在家,脚步顿时加快了几分,好在走到书房门口的那一刻,他如愿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依旧是校服口罩鸭舌帽三件套,及腰的长发披散在纤细的柳腰上,白嫩的左臂杵着脸颊,右手则是握着签字笔,看样子正在做习题。
看见女孩的那一刻,韩昼莫名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已经习惯每天早上看到莫依夏的背影了,要是哪天看不到了,或许多少会有些不习惯吧。
听见脚步声,莫依夏淡淡开口,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今天迟到了一分钟,也就是我好心,换成别人已经扣你工资了。”
韩昼心中苦笑,他敢肯定这家伙绝对听到了刚刚门外发生的声音,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迟到。
回头看了一眼,莫依夏的父亲居然没跟过来,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于是他一边伸出手一边压低声音问道:“外面那个是你爸吗?”
莫依夏“嗯”了一声,扭头瞥了他一眼,似乎在思考他伸手的含义,随即放下手中的笔,同样伸出手,默默把精致小巧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当中。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练习过很多次。
韩昼看看莫依夏,又低头看看手中的葱白玉手,目光瞬间变得呆滞。
空气安静了两秒。
韩昼半晌回过神来,声音干涩道:“你……你在干嘛?”
“你不是对我伸手了吗?”
莫依夏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韩昼嘴角一抽,咬牙切齿道:“我是伸手了,但没让你也跟着伸手,更没让你把手放我手里……”
“是吗?不过我看你分明还挺享受的。”
【每日任务一(莫依夏):收获目标十次笑脸1\/10,可获得1积分】
韩昼不觉得享受,不过不得不说,这家伙的手是真软。
莫依夏淡定地把手收了回去,神色不见半点尴尬,从容道:“那你是想干什么?”
韩昼叹息一声:“你分明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让你给我口罩。”
他敢肯定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这样啊。”
莫依夏拿出一个口罩,轻声开口,“我还以为你打算带我走呢……”
由于她戴着口罩,声音也压得很低,因此此时没有强化听力的韩昼自然听不见后半句话。
她把口罩递给韩昼:“这是最后一个口罩了,你记得明天帮我多买一些回来。”
韩昼愣了愣,心情突然放松了许多,笑道:“好。”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让他明天继续过来。
“你昨晚没睡好?”
莫依夏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
韩昼今天没有戴墨镜,闻言苦笑道:“很明显吗?”
“当然,以往你看见我时眼睛里全是绿油油的光,今天就不一样了,两眼无光,脚步虚浮……奇怪,你昨晚纵欲过度了?”
神特么纵欲过度……
韩昼叹息一声:“我之前都戴着墨镜,哪来的绿油油的光?”
莫依夏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说道:“那看来就是失眠了,怎么,是在担心今后会见不到我,所以睡不着吗?”
【每日任务一(莫依夏):收获目标十次笑脸2\/10,可获得1积分】
少女轻撩起耳边散落的头发,微微弯起的双眸仿佛漾开的春水,与清冷的嗓音一同流转,回荡在不知名的河堤之上。
只可惜窗帘紧闭,不见阳光。
要是能站在阳光之下,这样的一幕一定可以画进画里吧。
韩昼有些失神,突然感觉能和这家伙像这样胡扯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戴上口罩,摇头轻笑道:“是啊,简直是彻夜难眠。”
“一听就是假话。”
莫依夏杵着下巴看向他,“油嘴滑舌,该不会是大半夜跑出去找女人去了吧?”
韩昼一个激灵,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心说你是在我身边安监控了吗?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别胡扯了,话说你妈去哪了?”
倒也不全是为了转移话题,他确实有些好奇江白倩的去向,一般来说对方早上都会待在家里才对。
“出去了。”
莫依夏没有多言,突然拿起笔,说道,“你过来教教我这道题,我算了很久都算不对。”
韩昼点点头,走上前去查看题目,谁知就在这个时候,莫依夏的父亲突然走进了书房之中,特意把脚步声弄得很沉重,径直走到两人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气氛突然变得压抑。
男人冷声道:“夏夏,忘记我跟你说的话了吗,今天有客人要来,还不快请你这位老师离开,我的话对他好像不管用。”
然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他的话不仅对韩昼不管用,对莫依夏更是不管用。
只见莫依夏像是完全听不到他的话一样,自顾自地把纸笔交给韩昼,说道:“你讲吧,这是草稿纸。”
眼见莫依夏都不在意,韩昼自然就更不在意了,于是当即接过草稿纸,旁若无人地讲解了起来。
“这题是这样的……”
眼看自己被晒在一边,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想发作又不敢:“我已经给你妈打电话了,等会让她来跟你们说!”
“吃橘子吗?”
莫依夏拿起一个橘子。
“不吃,你好好听。”
“我给你剥呢?”
“我叫你好好听。”
“……”
男人气得不行,两人非但没有鸟他,反而越发猖狂。
“莫依夏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这个父亲啊……”
韩昼暗暗琢磨着莫依夏和她父亲之间的故事,却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莫依夏正在问的这道题显然是她亲手计算过的,草稿纸上有对应的计算过程,而且结果完全正确。
这当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莫依夏本来就是装成偏科的学霸,这种题对她而言没什么难度,平日里问题和做题都只是为了应付江白倩做做样子而已,顺带在这个过程中摸摸鱼,这是她和韩昼两人心照不宣的事。
韩昼很清楚知道莫依夏会做这道题,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发现莫依夏在演算过程中多加了一些不该出现在草稿纸上的标点符号,而且还不是一两个,而是反复出现,隐藏在一个个算式之中,不留意很难注意到。
逗号,问号,书名号。
如果是常人很可能会下意识将其忽略,几个标点符号而已,但韩昼记忆力极佳,当然记得莫依夏不久前定下的标点暗号,再考虑到这貌似还是对方第一次主动把草稿纸递给自己,不由心中一惊。
什么情况?
在莫依夏的暗号中,逗号代表着她正处于某种监视之下,这个时候需要好好说话,用这家伙的话来说就是“有内鬼,停止偷情”,总之就是要表现得像一对正常师生,绝不能被发现这“不伦的恋情”。
可问题是这家伙刚刚好像也没有好好说话啊……
问号当然也有含义,代表莫依夏有事情想问他,但又出于各种原因无法问出口,因此韩昼必须自己想出这是什么问题,并给出对应的答案,算是很奇葩的要求了。
不过最让韩昼在意的还是书名号,因为在莫依夏定下的暗号中,书名号有着极为重要的含义——
“如果是书名号开头,就代表你的公主有危险了,那时候你要想尽办法来救我。”
韩昼惊疑不定,标点暗号的使用他们两人昨天才实践过,因此巧合的可能性不大,而莫依夏应该也不太可能胡乱拿这个开玩笑……
所以现在对方有危险?
可是危险源自哪里?
韩昼不动声色地看向莫依夏,期待后者能给他一个眼神,只可惜后者压根不看他,只是一脸认真地听他讲解着习题,似乎完全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之中。
而在此期间,莫依夏的父亲则是一直在一旁冷眼观望着,似乎打算待在书房不走了。
“完全看不出这家伙是不是在紧张……”
韩昼有些苦恼,他觉得莫依夏应该不会耍自己,但一时又不确定对方所指的危险是何种含义,是涉及到人身安全还是指即将被带走的处境?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前者的可能性要大一点,毕竟如果是后者的话,对方应该没必要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来提醒自己……
而如果把逗号,问号和书名号的含义同时结合起来,那就有些可怕了,这意味着对方现在处于被监视被限制,有口难言,不得不发暗号求救的危险境地……
嘶——
监禁少女?
不会那么离谱吧?
韩昼越想越心惊,只恨自己没有莫依夏那样的“读心”能力,一时实在猜不出对方想表达的是什么。
他收回思绪,指着草稿纸说道:“具体就是这样解的,过程不复杂,只是有些小陷阱需要注意,明白了吗?”
他偷偷向对方使着眼色。
“明白了。”
莫依夏微微点头,随即困惑道,“你眼睛怎么了,一直眨个不停,不舒服吗?”
韩昼差点没心肌梗塞:“没怎么,昨晚没睡好,有点犯困……”
“我家有咖啡,要喝吗?”
“不用了……”
这家伙是在装傻吧,韩昼顿感牙疼,正要说话,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江白倩打来的。
他接听了电话。
“喂,是小韩吗?”
“是我。”
“我刚刚听我丈夫说了,你在我家对吗?”
“对。”
“那个……是这样的。”
江白倩的声音有些紧张,“真是不好意思,我丈夫脾气不好,不太会说话,不过他说的没错,夏夏今后确实不需要家教老师了,所以能请你先离开吗?今天家里有客人,具体原因我之后再向你解释,你放心,工资会一直给你结算到月底的。”
韩昼看了埋头做题的莫依夏一眼,皱眉道:“我能见你一面之后再离开吗?有些问题我想确认一下。”
江白倩歉声道:“不好意思,我要下午才能到家,而我丈夫这个人又很讨厌有陌生男性接触夏夏……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我知道了。”韩昼叹了一口气。
眼见他挂断电话,一旁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急不可耐道:“这通电话是我妻子打来的对吧?她总该是你的雇主了吧,现在她已经不同意让你继续待在我家了,所以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就报警了!”
韩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那么急干什么?”
男人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韩昼看向身边的莫依夏,似乎在询问她的意思。
“我妈打来的?”莫依夏问道。
“嗯。”
“她让你离开我家?”
“对,还是再也不要来的那种离开。”
“而且是现在就离开!”男人在一旁补充。
“是吗。”莫依夏语气平静,“那你就离开吧,之前你给我的笔记在这个箱子里。”
她从书桌下面拉出一个箱子,似乎毫不在意韩昼的去留。
韩昼深深看了她一眼,在箱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古筝所有的笔记装好放到一边。
“我能上个厕所再走吗?”
“去吧。”
莫依夏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把桌上果盘里的两个苹果递给了他,“这些你拿去吃吧,我不喜欢。”
“谢谢。”
韩昼把苹果一左一右揣进兜里,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男人奇怪地看着关上的卫生间门,心说这小子为什么要带着苹果上厕所?难道在厕所吃起来比较香?
大约过了五分钟,卫生间里响起了一阵冲水的声音,与此同时,房间里的空调忽然没了动静,书房里的灯也突然熄灭。
莫依夏神色如常,男人则是皱起了眉头。
“停电了吗?”
他看着头顶熄灭的灯犯愁,全然没有注意到一道人影悄然摸到了书房门口,趁其不备,竟是将手里的苹果用力丢向了他的后脑勺。
男人正琢磨着为什么会停电呢,忽然感觉后脑勺一疼,两眼一黑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彻底陷入昏迷之中。
显然,丢苹果的人正是韩昼,只见他轻手轻脚跑进屋里,确认男人的确昏迷了过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凑到莫依夏身边,神色凝重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指什么?”
莫依夏同样压低声音,压低帽檐,有些意外地看着地上倒地不起的男人,“还有,你为什么要把他打死?”
“放心,没打死,只是打晕了而已。”韩昼表示自己有分寸。
莫依夏更困惑了:“有区别吗?所以你为什么要把我爸打晕?”
“当然是因为……”
韩昼正要回答,忽然神色一滞,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道,“什么玩意?”
莫依夏叹息一声,重复道:“我问你为什么要把我爸打晕。”
“这家伙他真是你爸?!”
韩昼傻眼了,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不然呢?”
莫依夏的语气有些无奈。
“总之现在的问题很严重……你把你的未来岳父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