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昼离开糕点店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走之前银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可问了之后对方又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让他保重身体。
想来是下午的那些话对她触动太大了吧……
韩昼心中失笑,没有多想,起身将轮椅放进汽车后备箱,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车里的空调已经提前打开有一会儿了,温热的气流充斥着狭小的空间,上车后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他系上安全带,扭头看向正在发呆的欧阳怜玉,随口道:“话说欧阳老师,你也看到我今天的勇猛表现了,我身体恢复得还不错,今后应该用不着继续坐轮椅了吧?”
“什、什么勇猛表现……老师哪知道你身体是不是不错……”
欧阳怜玉身体一僵,俏脸上顿时攀上一抹绯色,眼神闪躲,“老师什么都没看见……”
这孩子也真是的,这种事不在卧室里做就算了,还要大张旗鼓地宣扬出来,一点都不知道害臊,况、况且听依夏的反应分明不怎么勇猛嘛……
“你今天不是戴了眼镜吗,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看见?”韩昼哭笑不得,“那那些响亮的鼓掌声你总听得见吧,那可都是对我的赞美。”
什么响亮的鼓掌声,还对你的赞美,居然敢跟老师开这种玩笑……
欧阳怜玉的脸色更红了:“没听见,老师也什么都没听见!”
韩昼乐了:“硬装就过分了啊,当时你不也鼓掌了吗?”
“我哪有——”
欧阳怜玉面露羞恼,忽然呆愣片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你说的是上午比赛的时候?”
“不然是什么时候?”
韩昼一脸莫名其妙,“你把脸转过去干什么?”
“没什么……”
欧阳怜玉脸颊发烫,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想歪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好不容易才克制住逃离的欲望,想要用严厉的语气缓解尴尬。
“你还好意思说,你的伤口昨天才裂开过,今天就敢做这么剧烈…剧烈的运动,下次不许这样了!”
不行不行……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不久前听到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韩昼现在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就连腹部受伤了都不老实,继续把他留在家里真的好吗?
“我也不想剧烈运动,可那不是为了古筝吗?”韩昼语气无奈。
欧阳怜玉银牙紧咬,气得差点把方向盘拽下来:“你还好意思说是为了古筝?”
“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韩昼被吓了一跳,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好吧……的确不全是为了古筝——毕竟老师你笨手笨脚的,我要是不尽可能和对手拉开差距,你岂不是要成为古筝落败的罪人?”
“所以我也算是为了老师你。”他挺直腰板道。
“什么叫为了我……说了让你不要乱开玩笑……”
欧阳怜玉脸上本就红晕未消,此刻更是娇艳欲滴,越发感觉不好意思,张了张嘴,却发现居然没法反驳。
怎么感觉欧阳老师和银姐今晚都怪怪的……韩昼心中纳闷。
不多时,后面的车门被人拉开,古筝坐到了后座上,弯着眼睛问道:“在聊什么呢?”
欧阳怜玉下意识捂住脸,苦笑道:“韩昼说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想再继续坐轮椅了。”
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启动车辆,就是为了等古筝回来,先把她送回学校再回家。
“那怎么行?”
古筝瞪了韩昼一眼,双手抱胸道,“我听我爸妈说了,你的伤昨天才裂开过,必须多休养,除非你想留在医院,否则这阵子都得老老实实坐在轮椅上,知道吗?”
“你难道就不担心我的腿退化吗……”韩昼抗议道。
“退化就退化,反正轮椅又不会坏,正好一直坐下去。”古筝冷哼一声。
我哪得罪这家伙了?
韩昼心中狐疑,想了想问道:“你看起来心情不错,怎么,和朋友和解了?”
欧阳怜玉也好奇地回头看向后座的女孩,她已经从韩昼那里听说了古筝的往事。
“嗯。”
古筝点点头,“我们聊了很多分开后的事,所以回来晚了一些。”
“和好了就好。”
欧阳怜玉温和笑道,“人这一生都未必能有几个要好的朋友,要是真的因为一点小矛盾就不再联系,那将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她的眸中浮现出缅怀之色,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道,“老师曾经也有很多朋友,不过大多后来渐渐都不联系了——我不希望同样的遗憾出现在你们身上,有空的话你们可以多联系一下过去的朋友,哪怕只是问问近况也好。”
韩昼干咳一声,低声道:“那个……欧阳老师,直到上大学之前古筝都没什么朋友来着……”
“就你多嘴!”
古筝靠过来锤了他一拳,不满道,“说得你朋友好像很多一样!”
“我也没那么说过吧?”
“那你还说我!”
“……”
欧阳怜玉扶了扶眼镜,笑容温和,静静地看着两人打闹。
“好了,不要闹了。”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我要开车了,古筝,你那位朋友呢,需要我送送她吗?”
“不用了,她已经回去了。”
古筝正要系上安全带,忽然想到了什么,当即推开车门,“等一下欧阳老师,我有点话要对那个家……对莫依夏说,马上回来!”
说着便下了车,向着糕点店跑去。
古筝找依夏做什么?
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欧阳怜玉面露忧色,眼见韩昼老神在在地坐在座位上,不由催促道:“你不跟过去看看吗?”
“她们两个有话要说,我跟过去干什么?”
韩昼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但欧阳怜玉怎么可能放心得下,正要下车,就听韩昼继续说道,“放心吧,古筝不是去找麻烦的,她应该是去找依夏道谢了。”
“道谢?”欧阳怜玉一愣。
“嗯。”
韩昼笑了笑,扭头看向糕点店方向。
“古筝能那么快和她那位朋友和好,依夏功不可没。”
……
夜色渐深,一辆汽车在临大门口停了下来。
“欧阳老师,你先回去吧,我送送古筝,等会儿会自己回去的,不用等我。”
“没关系,反正也还早,老师在这里等你。”
“真的不用了……”
“不要待到太晚。”
“好吧……我尽快回来。”
眼见劝不动欧阳怜玉,韩昼索性不再多言,戴上兜帽和口罩,推开车门,逃也似地朝着学校里跑去。
欧阳怜玉面露疑惑,回头看向后面还在解开安全带的古筝:“他不是说要送你吗,怎么不等你就走了?”
“他是怕走得慢了我们会叫他坐轮椅。”
古筝白了车窗外的身影一眼,她虽然没有像莫依夏一样的“读心术”,但还是很了解韩昼的,“没关系,让那家伙走走吧,否则说不定腿真的会退化,我会看好他的。”
“这样啊……”
欧阳怜玉面露苦笑,看着韩昼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问道,“那他还会回来吗?”
“当然了,他不是说很快就会回来吗?我也不会让他在学校里耽搁太久的。”
古筝一边说着一边下了车,冲着车窗挥了挥手,弯起眼睛说道,“那我就先走了,欧阳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
欧阳怜玉同样笑着挥手,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忽然有些疑惑。
奇怪……
我刚刚为什么会问出那样的问题呢?
……
另一边,打扮得像个狗仔一样的韩昼在树下等到了古筝。
还不等开口,就听女孩不满道:“你打扮成这个样子干什么,我最讨厌这种藏头露尾的装扮了。”
你干脆直接报依夏的名字算了……
韩昼心中吐槽,解释道:“我现在在学校已经出名了,待会儿还要跟欧阳老师回去,总得遮掩一下行踪吧,免得给她带去什么流言蜚语。”
古筝冷哼一声:“还算说得过去……不过下次不许戴口罩了。”
“那戴什么,面具吗?”
“戴什么都好,反正不许戴口罩。”
“好好好,知道了。”
“……”
冰凉的夜色下,学校里的灯全都亮了起来,灯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一直蔓延到草丛的阴影中。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此时的学校颇为冷清,一路上都看不到什么人,只看得到远处教学楼亮起的灯。
两人走在灯光下,口中呼出的雾气不断上升,直到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路过天使湖,古筝抬手摘下一截柳条,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韩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何灵的事了?也知道我昨天是因为她才输掉比赛的?”
“嗯。”韩昼坦然承认。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古筝面露不满。
“非要说个原因的话……是因为我不太确定你有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位一直记恨你到今天的朋友。”
“我看上去有那么脆弱吗?”女孩一脸不服气。
“你当然不脆弱,但有些事瞒着你,或许能让你更开心一些。”
韩昼耸耸肩,遗憾道,“我本来还打算报复你那个朋友的,不过既然你们已经和好了,那我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
“真幼稚,都那么大的人了还总想着报复别人……”
古筝撇撇嘴,可虽然嘴上这么说,她的眼睛却是悄然弯了起来。
冬日的夜里是刮风最频繁的时候,以至于她不时就要理一下头发,最终实在忍受不了,从外套宽大的兜里掏出一个鸭舌帽,扣在了脑袋上。
这个鸭舌帽异常眼熟,韩昼眼皮一跳,并没有问鸭舌帽是从哪来的,不动声色地回忆着往事。
“说起幼稚,我可记得高中有次我被几个男生堵在巷子里之后,某人可是连续一个月都……”
“住嘴!”
古筝脸色一红,连忙出声打断他。
韩昼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摇头笑了笑:“总之你也成熟不到哪去。”
“我那时候年纪小嘛……”古筝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现在年纪也不大。”
“切。”
古筝撇撇嘴,总觉得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再次提醒道,“总之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许去找何灵和她男朋友的麻烦,也不要找那个受伤女生的麻烦,知不知道?”
“知道了。”
韩昼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清楚你肯定会这么说,我才什么都没有做。”
古筝弯了弯眼睛,不再说话。
通往女生寝室的路并不漫长,但两人都刻意放慢了速度,欣赏着夜晚天使湖的景象。
感受着湖面吹来的风,古筝忽然问道:“对了韩昼,你猜我和何灵都聊了些什么?”
“女生那些事我哪清楚……”
韩昼有意跳过这个话题,生怕莫依夏在和何灵交流的过程中暴露出了些什么,从而传入古筝的耳朵里。
好在他的担心多余了。
夜色下,只听古筝说道:“何灵问我当初最后有没有为了她放弃参加竞赛,她很好奇我当年的选择——”
韩昼怔了怔,扭头便对上女孩含笑的眸子,“你想知道我的选择吗?”
“我说了,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
“我没有放弃哦。”
冬日的夜晚,路灯下的湖畔,少女将双手背在身后,步伐轻快,用轻松的语气说出了这样坚定的话语。
没有自我怀疑,没有踌躇不前,像是丝毫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天使湖的湖面泛起涟漪,在路灯的灯光下闪动着粼粼波光,像是在认真倾听女孩的回答——
“你说得对,不断拿下第一就是我的梦想,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依然会是——我想一直一直赢下去,哪怕不会因此而变得‘独一无二’。”
“可你已经够独一无二了。”韩昼笑着说。
“还不够,我还想继续赢下去。”女孩神色坚定,即便是鸭舌帽的帽檐也挡不住那明亮的眸光。
冷风掠过湖面,将这句话吹得很远。
韩昼轻笑着伸出手,将女孩头顶的鸭舌帽扶正。
“那就一直赢下去。”
古筝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加速,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以此掩盖眸中的慌乱:“你、你怎么一点都不失望?”
她似乎有些郁闷。
“我应该失望吗?”韩昼故作不解道。
“那倒也不是……”
见女孩半天说不出话来,韩昼哑然失笑,不再继续逗弄对方。
“我可是听说了,你当时虽然没有放弃参加竞赛,但提前跑去周围好几个补习班进行‘踢馆’。”
“你跟补习班的学生打赌,说只要同样的试卷没人考得赢你,他们就要放弃那一年的竞赛,而要是你输了,你就帮补习班打杂一个月——”
“你想用这种方式来增加何灵获得名次的概率,对吗?”
早在韩昼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古筝就愣住了:“这些你是听谁说的?”
这件事她跟谁都没有说过,唯独不久前在公园告诉了何灵,可何灵不是答应过她不告诉其他人吗?
“是依夏告诉我的。”
韩昼心中再次感慨情报特工的伟大,解释道,“依夏的记忆力很好,在听说了你和何灵过去的事后,她很快就想起了她初中上补习班时发生过的一件事——”
“当时有个女孩刚做完试卷就被补习班的老师赶走了,卷子不允许任何人看,可即便是这样,大家还是明白,这是因为他们一整个班都没考赢那个女孩——而那个女孩就是你。”
古筝呆住了,倒不是震惊于莫依夏的记忆力,难以置信道:“我和那家伙那么久以前就见过吗?”
“我也有些不敢相信。”
韩昼摇头感慨,好奇道,“依夏推测你本来其实是想去各个学校‘踢馆’的,但连校门都没进去就被赶走了,这是真的假的?”
古筝偏过头去,脸色涨红,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谁、谁说我连校门都没进去的……”
好吧,看来也就是进了个校门……
韩昼心中有数,说道,“对了,依夏还说她很感谢你,因为你的那次‘踢馆’,她母亲认为那个补习班里的老师全都是饭桶,之后一个月都没有再送她去过任何补习班,她本来也被要求参加了那次竞赛,最后却不了了之。”
“这和她谢我有什么关系?”古筝纳闷道。
韩昼笑了笑。
“你让她获得了一段难得的自由时光。”
古筝呆愣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撇嘴道:“那家伙过得还真够惨的……”
良久,她故作不在意地问道:“那……那那个家伙是怎么评价我的?”
时至今日,她当然觉得自己当时的举动很幼稚,说是黑历史都不为过,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打算把这段黑历史告诉任何人。
她严重怀疑那家伙一定在背地里嘲笑自己。
“幼稚,但很可爱。”韩昼回答道。
“真的?”
古筝一脸不相信,那个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的家伙会夸自己可爱?
“真的,基本就是这个意思。”韩昼一本正经。
事实上,莫依夏当时的评价是“蠢得令人发笑”,但他当然不敢这么说。
幼稚就是蠢的一种表现,而可笑和可爱也就只有一字之差,说是意思差不多也……不算牵强吧?
古筝还是不太相信,但也不是非要听到什么难听的话才肯罢休,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你呢,你觉得我幼稚吗?”
韩昼斟酌片刻,谨慎道:“那时候你年纪还小……”
这不就是在说我幼稚的意思吗!
古筝脸色一沉,不满道:“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韩昼神色尴尬,心说我这不是在直说吗,你吼我干什么?
沉默片刻,他忽然笑了。
“虽然的确幼稚了些……但这比直接选择放弃参加竞赛成熟多了,不是吗?”
“另外……在你这个年纪,我可没有勇气做出和你一样的事。”
古筝怔住。
片刻,她弯起眼睛,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给了韩昼一拳。
“你不就是想说你才不会像我这么幼稚吗!”
韩昼:“?”
他长叹一口气:“古筝,你老实告诉我,我今天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却见古筝非但没有否认,反而忽然停下脚步,摘下头上的鸭舌帽,用力扣在了他的头上。
“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韩昼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听说……你好像收过那家伙的贴身衣物?”
一颗冷汗从额角滑落。
他忽然明白不久前莫依夏为什么会让他提前做好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