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再加上是周末的早晨,今天的临城大学略显萧条,看不到太多来往的学生。
钟铃独自走进食堂,在常去的窗口买好早餐,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声“谢谢”,随后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摘下手套,将遮挡住小半张脸的围巾下拉到脖子,露出小巧圆润的下巴,低头轻轻吹着碗里滚烫的热粥。
即便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在这个女孩身上也显得分外可爱,瞬间吸引了食堂里不少的目光。
钟铃的作息很规律,通常是寝室里醒的最早的,也没有赖床的习惯,即便是寒冷的冬天也是如此,因此大多时候都是独自来食堂吃饭。
入学一年多以来,她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不容易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也不会给其他人添麻烦。
不过最近这些天,她发现自己的习惯好像被打破了。
在运动会前后那段时间,大家几乎每天都会一起吃晚饭,谈论着今天发生的趣事,商量着明天由谁来照顾学弟,聊天说笑,嬉戏打闹,融洽的就好像一家人。
房间很小,但大家谁都不嫌拥挤,还会一起出去帮姐姐做糕点,忙碌过后,即便只是坐在一起什么都不说,也远比一个人站在街头看表演要开心得多。
拥挤的狭小远胜过空荡的瀚缈,陪伴的宁静也远胜过无人的喧嚣。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热闹了。
尽管以前一直有姐姐陪着,但由于她自身的问题,每次吃饭时两人都说不上什么话,虽然并不孤独,但多少有些冷清。
可现在不一样了。
冷清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生活正在变得越来越好。
她们不再继续住在离城区很远的修车站,而是来到了热闹的商业区,每天面对的不再是不应该属于姐姐的尘土和油污,而是姐姐发自内心喜欢的糕点。
每天上门光顾的也不再是偶尔出言不逊的汽车司机,而是青春热情的学生,他们不会因为姐姐一个人就欺负她,而是会毫不吝啬地夸奖姐姐用心做出的糕点。
店里的生意很好,最迟两年就能攒够足够的钱,让姐姐做手术恢复听力。
钟铃一点都不后悔支持姐姐卖掉修车站的决定,虽然那里的确承载着很多珍贵的记忆,让她有些不舍,但姐姐开心更重要,没有必要为她背负更多。
她看得出来,姐姐这段时间过得的确很开心。
而只要姐姐开心,那她就开心。
不过她的开心也不全都是因为姐姐。
虽然说出来很不好意思,但她觉得自己好像渐渐变得勇敢起来了,不再像过去那样没有主见。
除了姐姐一直以来的开导,主要原因在于每次照顾学弟问他想吃什么喝什么的时候,对方总会笑着说随便,让她不得不学着靠自己去挑选。
她当然知道学弟不是为了捉弄自己,因此一直在坚持进行“训练”,到了今天,她已经能独自一个人去超市买菜了,并且暗暗决定给每个人都挑选一份圣诞礼物。
这其实是很不值一提的变化,不值一提到一般人根本用不着进行训练,但她还是觉得很开心,因为自己正在渐渐变得成熟,而成熟就是长大。
她喜欢和学弟待在一起,不只是因为学弟会帮忙让她长大,还因为学弟是个很有趣的人,他的嘴里总能说出很多有意思的话,待在他身边从来不会觉得无聊。
最重要的是……只有学弟能听清楚她的每一句话。
哪怕依然无法发出足以让大家听到的声音,在学弟的帮助下,她也能正常和大家交流。
学弟会用心回应她的每一句话,也总是会不厌其烦地帮她转达。
从认识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
学弟是个细心温柔的人,从来不说她不想说的话,可如果有些话是她藏在心里不敢鼓起勇气说出口的,在察觉过后,学弟总会在转达的过程中帮她予以表达。
就比如这句话——
“要不以后周末的时候,我们大家都聚在一起吃顿饭吧。”
学弟看出了她所担心的事。
随着运动会的结束和依夏的离开,大家的生活本该渐渐回归原状,也有各自的事要忙,将来不再会每天一起去姐姐那里吃饭,除了偶尔照顾学弟时会有所交集,其余时候基本不会碰面。
而一旦学弟不再需要人照顾,就意味着连接大家的纽带将会彻底断裂,除了逢年过节,大家或许很难再有机会聚在一起吃饭。
原本热闹的房间会再次变得冷清。
她一直都想说些什么挽留大家,但始终无法鼓起勇气,而学弟显然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帮她把话说出来。
学弟的话很管用,大家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就连那个看上去不太好沟通的王冷秋学姐也很听他的话。
她偶尔会想,要是那一天没有和学弟相遇,自己的生活还会变成今天这样吗?
不。
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
应该说,正是因为有了那天和学弟的相遇,她的生活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和学弟果然是很有缘分的。
想到这里,钟铃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动人的浅笑,可爱的模样顿时把坐在不远处的几个男生迷得找不着北,连忙加大嗓门,试图用诙谐的话语吸引钟铃的注意。
“你们觉得今年会下雪吗?”
“应该会吧,照我说冬天就该下雪,不然这么冷的天岂不是白挨了?”
“说的有道理,那挨过夏天的意义是什么?”
“废话,当然是看超短裙和大长腿了。”
“哈哈哈……”
只可惜,几人自认为幽默的话语并未传入钟铃的耳中,也就是钟银不在这里,否则肯定会皱着眉头拉妹妹离这几个家伙远一点。
“实在是轻浮。”
与此同时,一对中年夫妻各自端着一碗稀饭从那几个男生身旁路过,听到这些话,其中的男人眉头微皱,“我们换个位置坐吧。”
身边的女人强忍笑意,打趣似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刚刚还说这几个孩子精气神足,想找他们打听玉儿的事吗?”
“哼,精气神太足不是一件好事,什么超短裙大长腿,哪有人会当众讨论这种事?也不知道害臊。”
“是你太顽固了,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聊帅哥美女,反正又不犯法,聊聊怎么了?”
“哼,别人我不管,要是玉儿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也敢这么轻浮,我可不会答应让他们在一起!”
“你也别装蒜了,当年你不也对那些女明星喜欢的死去活来的吗?”
本来还嘴角含笑的女人立即不乐意了,“我可警告你,玉儿好不容易才有了个中意的对象,甭管他们是真情侣还是假情侣,我们都得当成真的来看,要是你敢毁了咱们女儿的姻缘,我下辈子再来找你算账!”
听见妻子的最后一句话,男人那张古板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伤感之色,语气也不由软了几分:“先找个地方把饭吃了吧。”
两人四处看了看,只见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正独自坐在角落里喝粥,女人眼前一亮,立即走了过去,温和道:“小姑娘,你旁边的位置有人吗?”
钟铃回过头,莫名觉得两人的样子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以为是学校里的老师,于是轻轻摇头,表示这里没有人。
“那我们可以坐吗?”
她点点头。
“谢谢。”
两人在她身边落座。
钟铃想说声“不客气”,只可惜就算说了两人也听不到,于是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继续低头喝粥。
奇怪……老师不去教师食堂,为什么会来这里呢?她有些不解。
就在这时,坐在她身边的女人再一次说话了。
“小姑娘,我认识你,你是叫钟铃对吗?”
钟铃倒也不意外,她知道学校里认识自己的人很多,于是面露微笑,再次礼貌地点了点头。
“你长得真好看,文文静静的,还一样爱笑,真像我女儿年轻的时候,说不定你还认识她呢。”
梁红翡笑容温和,她之所以会认识钟铃,是因为她在刚进学校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名字,据说和玉儿一样同为临城大学的六大名人,而刚刚那些男生也提到过这个名字。
她确定自己那位迂腐的丈夫并不知道这件事,毕竟早在听说女儿的外号是“浑身是伤”的时候,他就已经脸色铁青地走远了。
钟铃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就算知道也说不出话来,于是依然笑着点了点头。
要是学弟在这里就好了……她想。
梁红翡知道钟铃的情况,但欧阳文豪并不知道,眼见这个女孩一直点头摇头,连话都不肯说一句,不由暗暗皱眉,认为对方不太懂得尊重长辈,于是暗暗推了妻子一下,示意她不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长得确实是漂亮,只可惜没什么教养……他心中暗忖。
岂料妻子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暗示,继续笑着说道:“对了小姑娘,你长得那么漂亮,有男朋友了吗?”
钟铃摇摇头。
“那可得趁早找一个啊,我听说上大学要是不好好谈一场恋爱,将来可是会感到很遗憾的。”
说到这里,梁红翡不由叹了一口气,“我那个女儿就是这样,因为家教太严,上大学的时候别说谈恋爱了,就连熟悉的男生都没几个,现在好了,明明条件那么好,居然连个结婚对象都找不到。”
她埋怨地看了丈夫一眼。
欧阳文豪有些尴尬,很快便再次恢复了那副古板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喝起了碗里的稀饭——
不允许女儿在上大学期间谈恋爱的确是他要求的,可玉儿那时候也没想过谈恋爱啊,找不到结婚对象和他有什么关系?
钟铃没想到这位女老师的话居然会那么多,下意识拽了拽小布包,一时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见她面露迟疑,梁红翡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有心仪的对象了吗?如果有可千万别犹豫哦,勇敢起来,你这个条件没人会拒绝你的。”
或许是因为有一个不想结婚的女儿,这位母亲恨不得化身月老,给全天下的女孩都带去一段美妙的恋情。
心仪的对象……
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这几个字的那一刻,钟铃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学弟的笑脸。
手中拽小布包的力度悄然加大,她立马逼着自己忘掉这个念头,然后微笑着点点头。
不过如此明显的情绪变化自然逃不过梁红翡的眼睛,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柔声道:“怎么,有难处吗?”
钟铃摇摇头。
“不要总是试着去压抑情感,否则说不定会物极必反哦。”梁红翡语重心长道。
她始终怀疑女儿之所以不愿意谈一场恋爱,就是因为以前在家里被那些条条框框限制得太紧了,毕业前不允许谈恋爱,毕业后又不断被他们催着相亲,最终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宁愿单身过一辈子也不结婚。
正是太过因为担心这件事的发生,在注意到女儿和她那个叫韩昼的学生关系匪浅之后,梁红翡才会产生一种无论真假都要撮合两人的念头。
自己那个迂腐的丈夫只知道规矩,说什么老师学生绝对不能在一起,而且这明显是玉儿用来拖延时间的托辞,干脆直接拆穿算了,没必要跟她浪费时间——
简直是一派胡言。
她太了解玉儿了。
如果不是真的动了心,玉儿是绝不会随便找一个男人来假扮男友的,更没必要找一个自己的学生。
更何况她清楚地记得,上次打视频的时候,玉儿居然就那么放任那个叫韩昼的孩子待在家里,然后跑去浴室洗澡,甚至后来还让后者帮忙拿睡衣,这足以说明两人绝对不只是普通师生关系那么简单。
梁红翡不知道那个叫韩昼的孩子是怎么想的,但玉儿绝对是动心了,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也是动心了——
以那丫头的迟钝,她可能只是自己还没有察觉到而已。
她刚刚进学校的时候打听过了,玉儿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受过伤了,听说学校里的学生正准备给她换一个好听点的外号。
或许就连玉儿自己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
玉儿终于不再只惦记她那些课题研究了。
她的心不知何时被分出了一部分,用来思考别的东西。
而就是这样东西……
让她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现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