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温热。
任平生站在任府大门,目送帝辇远去,转身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任府。任巧带着绿竹,紧随其后。
“你今日打算何时见二舅父?”
“他住在哪?”
“客院,”任巧主动解释道,“客院位于府南部,有内外之分,内专供亲族、至交好友居住。于礼,客在府内不可随意走动,只可在府内侍从的引领下出府,入东院,也就是我们居住的地方,见我们。
他们在入东院前,得先经过我们同意。入东院后,只能直达我们院子,不可在东院内随意走动。所以,阿兄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二舅父,除非世母让他去院子,或者他已经过世母的同意,去见世母。
而世母见亲族,除了女亲,会让其进院,见男亲,不是在内院正堂,就是在客院正堂,从来都不会让男亲进院,更别说世母知道陈氏对你的态度后,她这两天就没怎么见二舅父。”
听着任巧的讲述,任平生在意的不是阿母对二舅父的态度,而是任府之大,竟然还有专门供客居住的外院。他此前一直以为外院和他们居住的地方,就是任府的全部。
还有,任氏不愧是世家大族,规矩就是多,客住在府里,还不能随意走动。不过想想也是,任府并非一人之家,就比如任平生的客人来了,随意窜到巧儿、叔父叔母、姨母们的院子里多冒昧、无礼。
值得一提的是,这条规矩是所有世家大族都有的不成文的规定,也是大离最基本的访客礼仪。
任巧又问:“你打算何时见二舅父?”
“中午吧,”任平生对跟在任巧身后的绿竹说,“绿竹,你帮我去跟阿母说一声,就说中午和二舅父一块吃饭。”
“喏。”
绿竹应了一声,正要前往梧桐院,任巧喊住绿竹。
“你跟世母说完,去我房间把我和阿兄的私印拿过来,然后再去庖厨,拿一些吃食。”
“喏。”
任平生看着快步离去的绿竹的背影,问:“上次给你买的零食吃完了?我再给你买点?”
“早吃完了,还有水果也吃的差不多了。”
“你把你想吃的、想要的还有家里人需要的列个清单给我,我明天或者什么时候去买回来。”
“那个汽车驾驶模拟器买了吗?”
“在挑,它有很多种类、牌子,得挑一个适合在这边使用的。”
任巧哦了一声,问了一个任平生没想到的问题。
“你真想在你和阿嫂的婚宴上演奏那首乐曲?”
“你认为不合适?”
“我以为你在敲打阿嫂。”
敲打?
任平生一愣,错愕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任巧反问:“历代皇帝为何会视任氏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不等任平生思索,任巧继续说:“就是因为第五代先祖以后,皇帝为任氏所立,皇帝忌惮任氏,迫使大父拥立景宗为帝。
景宗御极后,也忌惮任氏,想要除掉任氏,但苦于没有机会。景宗的儿子,也就是太上皇有着同样的想法,处处打压世父,世父因恪守大父遗训,处处忍让。若非匈奴犯边,威逼栎阳,景宗必然会除掉任氏。
届时,就算世父不反,你不反,我父大概率也会反。”
任巧看向任平生的眼睛,幽幽道:“在这样的背景下,你认为阿嫂……我不是怀疑阿嫂对你的感情,相反我很相信阿嫂的感情,但你我的想法,代表不了世人的想法。
姚云山、南行师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认为阿嫂应该忌惮任氏、忌惮你。他们认为是你逼迫阿嫂配合你行以子代离之事。你在你和阿嫂的婚宴下,奏这样的乐曲,唱那样的唱词。
就算你是为了向阿嫂表明心意,可旁人听去,也会认为你是在敲打阿嫂,让阿嫂明白她的位子,是你给阿嫂的。
有道是,自古以来有哪个皇帝能容忍臣子对自己说,他的位子是臣子给的?”
任平生沉默,不得不说任巧说的很有道理,有史以来因说一句话就被皇帝宰掉的人数不胜数,他的行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对南韵贴脸开大。南韵能不在意,并理解他的用意,足以说明南韵对他是比珍珠还真的真爱。
任巧自然不知任平生心里的想法,接着说:“我跟你说这个,倒不是认为阿嫂已因此心生忌惮,想要除掉你,我刚才留意过阿嫂的反应,从阿嫂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是不在意,并能理解你的用意的。”
任平生面露笑容的接话道:“我和韵儿的感情,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
“我相信你和阿嫂感情醇厚,但再醇厚的感情也会有吵架的时候,寻常之家吵架还好,今日不好,明日也会好,但在帝王之家……我觉得阿兄你和阿嫂相处时,行事还是不要太过随性,不要总是触及这类敏感之事。”
任巧斟酌着用词:“万一有朝一日,你和阿嫂的感情发生变化,你今日之举都会成为他日的罪证,”任巧打补道,“我就是这样一说,没有别的意思,毕竟两个人在一块,不可能没有意见相左、吵架的时候。”
“就算你有别的意思也没事,你能跟我说这些,我很高兴,除了至亲,谁会说这些话,”任平生说,“你的担心……说实话,我在和韵儿在一起前,我有想过。
我觉得吧,两个人在一起了,相敬如宾是应该的,但也不应该因为一些客观事实就过度的小心、谨慎,如果过度的小心、谨慎,一来我个人觉得没意思,二来对方心里也会因此生出芥蒂。”
任平生接着说:“韵儿这段时间的行事,你也看到了,她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将自己当成皇帝,我若是将她当成皇帝那样对待,她肯定或多或少会有不好的想法,认为我对她有防备。
至于你说的那个情况,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就算喝口水都是罪,又何须在意今日之举。”
“也是。”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任平生说,“我们总不能因为莫须有的事情,就像王阳明的《啾啾吟》里说的,痴人惩噎遂废食,愚者畏溺先自投。”
任平生接着结束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把巧工坊、齐升学院的相关情况都告诉我。”
“好。”
任巧说:“在讲述巧工坊、齐升学院的相关情况前,我想问阿兄一个问题。你认为在惊雷之变前,我们如何能经营好巧工坊、齐升学院?靠什么养活那么多人?”
“不是烟雨阁?”
“是也不是,”任巧说,“我们之所以能经营好巧工坊、齐升学院,养活那么多人,除了依靠烟雨阁的财力,还靠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这件事理论上来说,唯有我阿父知晓。我会知晓,是靠绣衣搜集的情报,推测出来的。”
任平生略微思索,说:“去院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