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果果居住的偏殿,我正好借着夜色准备去庭院里散散心,扑面的凉风入鼻不寒,好在是阳春之日,纵有风吹,也格外心情舒畅。
亭台水榭倒映一池幽莲,我抬袖拂过白玉石造成的雕花栏杆,余光扫了眼垂首沉默的芙蓉女官,“你今儿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的心事。你方才说,有事要用我商量,但不知道是哪件事?”
芙蓉女官闻言抬了抬头,不敢对上我的眼睛,只驻足兑袖同我行了个大礼,“下官,见过九殿下。”
我不大明白的挑了挑眉头:“九殿下?为何要这般唤我?”
芙蓉女官弯起唇角,浅浅道:“下官见大人恢复了灵识,也是替大人开心,既如此,重唤大人一句九殿下,也是理所当然。”
“你瞧出了,我的灵识已经恢复?”我颇为惊讶,芙蓉女官笑的淡然,道:“大人,下官其实也很是好奇,大人您的灵识已恢复是不假,但为何许多事,还是没想起来?”
我抬手握在白玉栏杆上的一盏莲花上,摇头叹道:“其实,根本想不起来了,我师父说,是我的元神前世受损太过严重,所以很多回忆都已经散去了,若非来了魔界,我恐是这一辈子都不会晓得,我的前世乃是长生铃幻化而成。”指尖在玉石莲花上轻轻摩挲,我又问道:“女官大人,你是如何知晓……”
芙蓉女官低头而笑:“这世上,除了九灵幡之外,便是长生铃方能驱散这瘴气之毒了。下官曾经有幸见过九芩殿下替玄朗上君驱除瘴气之毒,若非是恢复了元神,大人的本体是一朵茶花,根本经受不住这戾气的摧残。大人,君上他应也晓得,您元神修复完整了吧?”
我鼓腮思纣道:“嗯……他应是能猜到。”
“大人,您说,您现在的记忆还未恢复,那,大人您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份的?”
“巧合而已,魔界好歹也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在这里,总会有办法得知的,而且,有些事情,早晚都会水落石出的。早些知道与晚些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芙蓉女官敛眉点头,“大人说的是。”
我拍了拍手,整理身上的衣带道:“你知道了这些事也好,如此也就可以同我讲讲,这三万年来,魔界都发生了多少事情。”
“魔界这三万年来,算是偷来了万年清闲,当年赤影族大乱后,君上用千年时光重新整顿魔界各族,后来的九千年里,魔界风平浪静,四海升平,到整整万年时,君上执意要前往人间寻大人,这一走,就是两万多年。两万年,若是按着凡人的阳寿来算,许是已有数千世了。”
“他去寻我?”两万年前,他又是如何感应到我轮回一事?
芙蓉女官从容道:“是啊,那年君上察觉到了你的气息徘徊人间,便算定你是在人间现了身,君上不顾众人阻拦,执意要去人间寻你。可堂堂魔君前去凡间,滞留太久难免会令人揣度怀疑,且魔界向来是天上那些肤浅仙者的眼中钉,为不生事端,君上就将自己的一缕魂魄交给了天帝,有这一缕魂在,势必也能填了那些人的嘴。天帝见君上执意,便也应了下来,君上前往冥界寻阎君,阎君仗义,当即便安排了君上前去转世投胎。那些年里,下官与鸷鸟也常常去人间看望君上,阎君给的命格不算苦,多是富贵商贾门第,君上不必过那贫困潦倒的日子,甚至身畔妻妾成群,美人如云,但纵是如此,君上也未曾动过心,前面那百世中,世世皆是孤单一人。”
“君上唯有一个愿望,便是能够寻到你,这千百世的轮回中,君上他几乎寻遍了大江南北,可到头来,结果还是不尽人意。殿下,你曾责怪君上不懂你的心意,其实,他比谁都懂。不管前世的九芩姑娘还是今生的花判官,君上都是以一片真心相待。当年若君上不喜欢九芩姑娘,便不会事事为姑娘着想,只担忧姑娘一人的喜怒哀乐了。九芩姑娘是焚于赤煞之火中的,君上当年曾差些耗尽体内修为,只为给姑娘凝聚魂魄,但姑娘的元神散的实在太快,君上耗尽全力,也只抓住了姑娘的一点魂元。那次后,君上将自己关入临渊殿,闭门伤怀了甚久。这一切的一切,直到阎君大人前去人间传话时,才算是个了结。”
芙蓉女官随在我身后昂头看我:“君上得知大人有可能就在冥界之后,便匆忙赶赴了冥界,可那时大人已魂魄重伤,不得不先寻办法凝固魂体,君上害怕大人见到他彼时的模样会难受,就设法将自己的元神养好后方与大人相见……君上第一次见到大人,便已经确定了大人的身份,君上说,大人这一世的容颜虽是较之前世有所变化,脾性,也与前世的多愁善感有所异同,但他一靠近你,就能感觉到,你就是九芩姑娘。”
“怪不得一见面就叫我小九,我还以为这是他随口唤的呢,不想其中,原是这个典故。”我如今才算是将前因后果都明白的透彻,他一直都知道我是谁,留在我身边待我好,全然是因为,他喜欢过前世的我。
清风撩开一池涟漪,揉碎稀疏星痕。
云川,师父说过,前世如何无须再挂怀,重要的是,把握今生,珍惜眼前。不管你与我的前世如何,我想,这辈子喜欢便是喜欢了,改不了忘不掉,这一生,我是注定离不开你了。
池中夜莲悠然绽放,吹风拂动廊下铜铃,似是一曲悠扬婉转的仙曲……
云川出征后的第三日,魔界诸位大臣方得知这个消息,对于魔君御驾亲征之事,诸位大臣各执一词,叽叽喳喳争论个不休,聚头在临渊殿闹了两个时辰,终是被玄朗上君以上君之首位的身份给强行轰了出去。
那日云川离开,只带了鸷鸟与青山大人两人前去,轩越师兄这个新上任的司墨文官就被云川留下来委以重任了。轩越师兄平日惯爱潇洒,当今不但要打理整个魔宫的琐事,连前方战场上的消息也要一并顾及着,每每来战报,他都要亲自往若水殿跑一趟。
“禾陵君盗取了可以执掌三军的令牌,先是阻止了柳长君将军的援兵先去营救,后又假传军令命四方将士原地留守,故意拖延营救的时日,不仅如此,其还勾结赤影族余孽,给其指路前去攻打魔界四荒的将士。好在君上英明神武,下令命四方将士佯装被击溃,造成损伤严重的假象给叛贼们看,如今叛贼们当真以为自己已经操控了整个魔界,正与柳长君将军准备拼个你死我活呢。”
轩越师兄将书信交给了我,提着折扇淡然自若道:“当下之际,君上已经指挥众人破了叛贼余孽的埋伏,且又有夜灵族相助,两方战事进展的很快。”
我接了书信从上往下扫了眼,放下东西继续捡起团扇摇着,“当年天地混乱,四海动荡时,阿阙都能稳操胜券,如今不过是个小小赤影族罢了。”
“是啊。小小赤影族,不值一提。不过师父说过,这行兵打仗一事,是最变化多端的。所谓兵者,诡道也。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才是。”
我以扇遮面,点头赞同道:“师兄说的对!”
轩越师兄见我如此反应也轻笑了起来,打趣着问道:“如何,这禁足的日子过的潇不潇洒?想不想见见外面的阳光,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气?”
我停住摇扇子的动作,怡然自得的抿了口茶:“嗯,甚好甚好,我就喜欢这种没人打搅的日子,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多好,没有那些心思叵测的小人来烦我。”
“心思叵测的小人如今可顾不上来折腾你,日前我带人前去巡宫的时候,见那小人的丫鬟正与禾陵君缠绵,啧啧啧啧,你说那小人的丫鬟,可真是随了主人,光天化日搂住个男人就不放手,当真是令师兄我大开眼界。不知,她家主人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扒了她的皮。”几番感叹后,轩越师兄又凑过来与我调侃道:“你说这禾陵君的眼神本就不好,近年来连口味都变重了,我瞧那丫鬟,生的虽是人模人样,但论美貌,还不如她家那位夜叉主人。”
“人家说不准是两情相悦呢,用美貌来定义爱情,肤浅,太肤浅了!”我执着团扇拍了拍师兄的胳膊。
“肤浅?”师兄好笑道:“什么真爱不真爱,他们若是真爱,那禾陵君也不会推开那姑娘就匆匆而逃了。况且,我可是听青山兄提起过禾陵君与丹朱公主的那些感情史,话说当年禾陵君受过丹朱公主的恩惠,从那以后,丹朱公主可就成了禾陵君心头的白月光了。昔日丹朱公主嫁给君上的前夕,这两位可是彻夜畅谈了一宿,你想想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丹朱公主彼时还是衣衫凌乱的跑了出来,这两人在干什么勾当,可想而知啊!”
我眼角乱抽的讪讪道:“这些……都是听青山大人说的?青山都知道了这些事,那阿阙他……”
师兄合上折扇,挑明道:“你可要知道,青山大人乃是效忠于魔君的,且监视丹朱公主这件事,本就是君上的命令,君上圣明,早就看出了这些人的肮脏所在,你以为,这一界之君的本领都是花拳绣腿么?如今师兄我在君上身畔侍奉,虽说时日不久,但更是发觉君上有先见之明,凡事都有未卜先知之效,本少君,真是越来越佩服君上了!”
我托腮笑道:“你一直将云川看做偶像,这偶像所做任何事,在你眼中都是完美的。这效果,就像凡人所说的那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和情人有什么关系?你可勿要冤枉我,我虽说平日里与男人接触的多一些,但我的取向没问题,我喜欢女人的!”
我看了他一眼,笑笑不说话。
听他如此正经的说了一大堆,我也有些担心云川了,不知道,云川他什么时候才能凯旋归来。
禁足这几日,外面的人明着是打着看守我的旗号,其实我晓得,云川的真正用意并非是怕我逃跑,而是放心不下我,怕他离开后,那些人会对我下手,多拨几队人马前来,实则是为了保护我。
这些心思,我一早就悟出来了,况且不能出门的这些天,我确然过的清静。平日里除了轩越师兄会隔三差五偷偷进来与我说话之外,再无旁人叨扰。如此清闲的时日,连芙蓉女官都下令给了宫中侍女放个短假,无需再继续干活了。至于宫内的那群侍卫,也好不容易有了这次机会,各回各房中蒙头大睡了。
梧樰这几日修养的甚好,那瘴气之毒没再复发,我前去给她看过两回,发现她体中气息都已如往常,没有什么异样。既无异样,那就是瘴气已经被全部逼出来了。
第三回去时,她已可独自下床行走了,不顾果果的阻拦强行要给我下跪,磕头赎罪……
“奴婢不该苟同贼人陷害花判官,一己之错差些让花判官遭了贼人陷害,梧樰该死!”白衣委地,容颜苍白的女子朝我磕了三个响头。
我待她磕完头再扶她起了身,淡淡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官并不责怪你些什么,你也是遭人蛊惑才如此。如今即是已经大好了,那便多出门走一走,晒晒太阳,不过,你的身份暂且不能再用了。日前阿阙命人将你从魔狱中换出来,为了不打草惊蛇,便对外谎称你已经暴毙了,这段时日若水殿被封,暂时不会有人将你的消息透露出去,但万事还是不能太松懈,须得时刻提高警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