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当做没听见,不理会她,她收回递给我的那盏,与自己的那一盏做个调换,杯盏抬至唇畔,轻抿了一口证明给我看,“你瞧,没有毒的,大人您不必多想,我丹朱是不屑于玩那些小伎俩的,在杯中下毒这种事,只有蠢货才会干。我丹朱的行事风格,大人您不是最为清楚的么,有些事,根本无需我动手。”
执意要将茶盏送给我,她笑道:“大人明日便要走了,这杯茶,就当做是先饮了丹朱与君上的喜酒。”
我冷笑了声,“喜酒?这么多年了,你终归还是如愿以偿了。”
她亦是挑眉淡笑:“对啊,这么多年了,若是君上心中无我,倒也不会让我如愿以偿。我只是可怜大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您心爱之人,最后都是娶了别的女人。”
我很是乐意与她打哑谜,深呼了口气道:“那我就只好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了。”
“多谢大人。”她又将茶水送近我几分,我玩味的看了那茶水一眼,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扬袖将茶水洒在了脚下,放下空杯子道:“好了,你满意了?本官实在没有心思再来同你叙旧,咱们日后,有缘再见。告辞!”
转身要走,但不想步伐刚迈出花亭,我便忽觉的脑中一昏,紧接着连身子也站不稳了,视线模糊不清,我惶然抬手扶住冰冷的玉柱,强撑着身子不倒下去。身后的女子倏然好心扶了我一把,趁着我无力反抗,又将我扶回亭中坐着。
“你太卑鄙了,竟然给我下迷魂散!”我无力的伏在桌上,晃了晃脑袋努力想保持清醒。
身畔女子听罢轻轻一笑,捏着一方绣了桃花的帕子软着嗓音道:“是啊,我是给你下迷魂散了,九芩,你失策了,你定是不会猜到,我是将迷魂散下在这炉子熏香里。我说过了,在茶中下药的人,是蠢货。”纤细的五指倏然紧握在我肩上,她绕过来得意道:“怎样,千算万算,还是中计了吧?怪只怪你自己,好好去死不好么,非要再回来?不过,本宫也很是好奇,上辈子那火都已经将你焚的灰飞烟灭了,你怎么,还能回来?”
“卑鄙小人!”我咬牙怒骂了一句,她手上用力,强行推开我:“呵,我卑鄙?我其实还有更卑鄙的呢!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毁了一个人的最好方法不是杀了她,而是让她活着,让她生不如死的活着。你不是一直都想留在君上的身边么,我现在,不赶你走了,九芩,我要让你看看,假如你的清白不在了,君上,他还愿不愿意要你!”
尖锐的五指上来就撕我的衣裳,我四肢无力的任她撕开我的紫色仙衣,咬紧牙关浑身是汗的闭上眼睛,攥紧十指暗中凝聚全身真气,一点点驱散体内的迷魂散……
抬指还要再来剥我的白裙,关键时刻却是眼前一晃,又有一抹人影出现在眼前,那人抬手攥住了丹朱的胳膊,低声道:“别扯了,你这样,对她太过残忍了。”
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禾陵君……
我无奈扯了扯唇角,继续屏气凝神驱散体内的迷魂散。丹朱,你果然还是小瞧了我,且不说我是长生铃转世,这东西于我来说也只不过少顷便能驱除干净的玩意儿。就算我只是个普通神仙,好歹我体中还有修炼了三万年的红莲圣火来着,红莲圣火可驱除世间一切污秽,这迷魂药,是困不了我多久的。
倒是眼下突然冲出个禾陵君,着实让我感兴趣。
“残忍?哼,禾陵君是忘记了么,当年凌阙屠我满族,难道就不残忍了么?我父君与哥哥,全都死在了我大婚之日,你说,他们残不残忍?我如今只是毁她一人罢了,你便说我残忍,你可有为我想过!”
男人压沉声哽咽道:“阿朱,我知道你心中怨,心中恨,我答应过你,给你报仇。你既然恨魔君杀了你全族,为何又不肯与他决一死战?你还是爱着他的对不对,他同你说几句对不起,你就心软了对不对?阿朱,你不该恨她,她与你一样,都只是个痴情的女子罢了!”
“呸!”女子怒道:“都是她,都是她的错,若非凌阙当年心中有她,他就不会那样对我全家了,好歹、好歹可留我父我兄一条残命,都是她!是她害的!”
“阿朱!”
我伏在桌上装昏迷,指尖凝出花盏渐渐吸纳出了我体中所有药力,一阵凉风吹灭了炉中熏香,一番调息后,我的神智总算清醒透彻了,敷手将掌心茶花压下,我稳下气息,安静的听这两人争吵。
“你这样,倒不如让她去死!”男子还算有些良心,女人嗤笑道:“好啊,那我将这个机会让给你,你来杀了她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愿意为我做所有事么,你来为我杀了她啊!”
“阿朱……”
“你若真的爱我,便证明给我看!反正你现在出来也活不了了,不如,你替我做这最后一件事,就当,成全我。”
听到此处,我也不由暗暗叹了句:最毒妇人心啊!
男人沉默了许久。
“好,我成全你。”
身子忽被男人给抱了起来,他哽了哽,凝噎道:“阿朱,此生,我不能再护着你了。”
“阿朱,好好保重自己。”
“禾陵……”
缕缕冷风灌入耳中,那人飞身带我离开了依兰亭,一路上倒也算是畅通无阻,男人足尖点在殿宇楼阁的屋顶,只几个跳跃便携我飞离了魔宫。
之后是在什么地方落脚的,我不太清楚,只在感应到他将我放在一桌前趴着时,才试探性的眯开眼睛……
亭台四周开遍了皎白一色的无忧花,月色当空,男人背影独立于月下,白衣一尘不染,风曳动着他的衣角,少有两瓣花从他衣间擦过,颇有清风霁月之感。
我伏在桌案上装了少顷的睡,他亦是在月下了愣到如今,昂头遥望天边圆月,不晓得是在想些什么。
我撑着身子站起来,往他的背影靠近两步,放眼看去,皎白花海浩浩如雪,恍若一片流光长河。看这四下之景,好是眼熟。是了,这里乃是禾陵君的府上,我第一次见到种满如此多无忧花的地方,就是禾陵君的府邸。
不过自从禾陵君入狱之后,这府宅,不也被查封了么?他眼下又带我来这府邸,是打算,做些什么?
“禾陵君当真是重情重义之人,为了自己心上的那名女子,就算是万劫不复,也甘之如饴。”我站在他身后忽然开了口,他愣了一愣,半晌才提起警惕回身看我,见我已是彻底清醒,便脸色一沉,压沉嗓音质问道:“你没有中迷魂散?”
我理了理袖子无奈道:“是啊,禾陵君现在才发现么?”
白衣男人绷紧了脸皮,拂袖冷哼道:“果真是狡猾之人!”
我笑:“狡猾?我若是不给自己寻个退路,恐怕今日便要命丧禾陵君你的手中了。为了保命,如仙不得不狡猾些。”
“花判官真是好手段,既如此,那想必方才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吧!”
我勾唇,沉声道:“禾陵君本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今日铸成如此大错,应该也是为了心上人。只是禾陵君可有想过,这样做的下场……”
“便是一个死。”他打断我的话,风轻云淡道:“这个结果,从我开始下定决心为她讨回公道的那天开始,便已经想到了。呵,以我一条残命,换她一生繁花似锦,值了!”
还真是个痴心人啊!
我侧首看眼前这漫若天星的花海,轻道:“这些,都是你为她所种的吧,丹朱公主一生最喜这无忧花,当年阿阙,也曾在魔宫中给她种过一片,她得知后,很是欣喜。”
他冷笑了声,亦是垂眸看着脚下的花:“魔君为她种上一片无忧花,所谓一片,也不过是深宫一隅,一个角落罢了,可我,却是愿意为她将整个府邸都种满无忧花。魔君能给她的,不过是那小小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而我能给她的,是我的全部……这些年来,我每日都精心打理着这些无忧花,不让其凋落,为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她看见了,也会开心,也会明白我的心意。我认真守护着这些花,就如守护着曾经的她一般……”
“可尽管如此,她心里的那个人,也还不是你。”
他自嘲的负手道:“她的心中,早就装满了那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了。”
我有些同情他,浅浅与他道:“你既然已知道,又何必,要继续这样苦苦执迷不悟下去呢?”
“执迷不悟?是啊,你说的对,我是执迷不悟……我们这一族,认准一个人,便是一辈子。就如当年我娘认准了我爹,即便一生一世都不能再相见,也会无怨无悔,守着曾经最美好的回忆,度过漫长余生……”
“你娘与你爹,实乃两情相悦。但是丹朱于你,你该是知晓,她对你并无心意,甚至,她只是为了利用你达到她的目的罢了。”
他不以为然抖了抖唇角,“喜欢一个人,便会甘心为她所利用,就算知道做这些是徒劳,在她心中依旧不能改变些什么,但只要自己于她还有些用处,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无话可说,嗤笑了声道:“你本是一族之君,有大好前程,却为了她,甘心成为丹朱公主报仇的垫脚石。禾陵君,我如今真的不晓得,该说你痴情好,还是该说你傻好。”
“如仙姑娘如此劝说本君,又可曾想过,您自己?”
“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