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我是被一股刺鼻的浓烟给呛醒的,时值清晨,山中雨后斜阳格外绚丽,一缕阳光透过窗纱洒了进来,投在我的紫衣上,我揉了揉鼻子,睡意还未彻底被驱散,半是朦胧间才发现我竟然搂着那雕花铜香炉睡了一夜,怪不得我总觉得梦里的空气不大对劲呢……
“哼……”床上的姑娘许是被我给吵着了,皱紧眉心难受闷哼了一声,有要醒过来的趋势。我欢喜的小跑过去,坐到她床边,幻化出帕子给她擦汗:“别怕别怕,已经安全了。”
那姑娘气息虚弱的睁开清眸,一双娥眉紧蹙,眉心花印褪去少许朱色,缓了良久才将我看的清晰,只是这一看,她倒是更害怕了,若非身体虚弱,怕是此时能搂着小被褥缩回床角去。两只手紧攥薄被,眼内尽然是惶恐之色,颤颤看着我摇头:“你别过来……你是谁……是谁!”
我怔住,张了张嘴,颇为尴尬:“那个,姑娘,好歹我昨晚可是救了你的性命!你怎么如今瞧见我不感恩戴德,反而还怕成这样?我又不是老虎,又不吃人……”
“你是妖……我看见了,都看见了。”美人儿脸色煞白,抖得比方才还厉害了。
我顿时黑了脸,扶额悲哀一叹,“我就那么像妖么?我哪里像妖了?妖有本姑娘心地善良光芒万丈么?”
“那你……”
我收手改为托下巴:“请叫我仙,谢谢。”瞧她脸色还是那样苍白,状色未改,我又瘪嘴强调了几遍:“我不是妖,真的不是妖,千真万确绝对不是妖!”
她眨了眨水眸,这才慢一拍的哦了声,稳定情绪,试探问道:“仙?”
“是了,准确来说,我不是妖怪,我是神仙,因是带着肉体得道,故而算是正统的神族,当然在你们凡人的定义中,神和仙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你以后不许叫我妖怪,不然多伤自尊……”我起身踱步,旋身间紫衣摇摆,衣带似花,“谢姑娘你勿要害怕,我们神仙是不会伤人的,我这次前来帮你,是要同你商量一件事的。”
那美人儿懦懦的拧紧棉被,“神仙,还需要凡人帮忙么?”
我站定身子挑眉道:“这是自然啊,神仙也会有很多事情不可为之,需要借凡人之手方能办成。”
“小女子何德何能,尊驾为何,要选中小女子?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更不能帮尊驾些什么,尊驾……不如另寻高明?”
“若是有选择,我倒也不会跳出来吓唬你。”一个闪身出现在她的面前,我双手负在身后,俯身笑眯眯的与她道:“你别怕,我只是想同你商量商量,你能否看在我昨夜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先将身躯借我用用……”
她怔怔的眨巴两下眼睛,半刻后,喉头一动,吞了口口水,“你要借我身躯?莫非,你是想要上我的身!”
我满是欢喜,点头:“孺子可教也……”
也字的尾音尚未落下,她便搂着小被褥往后缩了缩,警惕的看着我,“你要上我的身?你到底是什么人!只有妖怪和鬼魂才会上凡人的身……”
我无奈的拍了拍额头,忽然觉得这小丫头的思想有问题:“谁告诉你,只有妖怪和鬼魂才能上凡人身的?”
“我看街头那志怪小说的本子上,便是如此写的。”
我唇角僵得更厉害了,不知如何再同她解释,便干站了好一会儿,目光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随之抬指从她的衣领处勾出一枚玉坠子,仔细观摩少顷,用指尖抚过玉佩上雕着的一只小兽,“这上面雕刻的乃是一只白泽,当年你父亲无意救下一头灵兽,有恩于白泽,这玉坠便是白泽离开时留给你父亲的,只要将这白泽玉坠带在身上,便会趋吉避凶,遇难成祥。”
指腹温柔摩挲小兽的身躯,莹莹白光自玉髓中渗了出来,晶莹剔透,纯洁无瑕。
美人儿呆住,亦是低头看向我掌心内的小兽,默了半晌方强装平静的启唇道:“十九年前,我父亲带着我母亲去山上寺庙上香,路过一座颓败的土地庙时我娘因着身怀有孕而只好暂且止步,在土地庙中歇了脚,谁成想刚进了土地庙,立时三刻便下了暴雨,我爹陪着我娘被迫滞留土地庙,本想等着大雨停歇便离开的,谁想风雨中,爹听见了庙外有野兽的哀嚎,爹以为是野狼,害怕那东西冲进庙中伤了娘亲,便单独出门想要赶走它。不过,等爹出门才发现,庙外躺着的并不是狼兽,而是一只浑身散发着金光,重伤难动的灵兽。那灵兽满身是血的躺在庙外,哀嚎阵阵,我爹彼时动了恻隐之心,就试探着去给它看伤,它见我爹没有恶意,便也任由我爹带它进庙,替它清理伤口。”
她握着被褥的玉指稍稍松懈,接着道:“我爹替灵兽清理好了伤口,那灵兽便伏在庙中睡了过去,爹也抱着娘在庙中寻了个角落,如此安顿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我爹醒来时想要给那灵兽喂几口水,不想那灵兽已经离开了,我娘在自己的怀中寻到了一枚玉坠,上面雕刻的正是灵兽的模样。我爹一直觉得这玉佩不同寻常,所以自我出生便将坠子给了我,我一直随身带着。”
我放下她的玉坠,恣睢在她床畔坐下,“亏得你爹生了一副好心肠,你爹救下的乃是上古神兽白泽,这玉坠,便是白泽留给你爹的谢礼,你爹四十岁后有一场大劫,病入膏肓险些归了黄泉,便是这玉坠救了你爹的性命,而你自幼患有喘喝之症,关键之时,也是这玉坠子保你平安无虞。”
“你,竟连这些也知道。”她满眼愕然。
我拍拍手道:“神仙的法术是无穷无极的,想要知道这些事,也不过是掐指一算便可得知了。如何,这次相信我是神仙了吧?我若是妖怪,说不准早便被你这玉坠子给吞噬了魂魄。”
她怔忪少顷,眼里燃起一点亮光,“那你,希望我帮你做些什么?占了我的肉体,你还会归还给我么?还有,你要占用多久?”
我掐指算道:“我希望你把肉体借我用一用便好,占了你的肉体,我必会再归还给你,且你若是答应了,我便无需再抹去你的意识,必要的时候,你的体中会有两个灵魂,你还是你,我只是借用你的身体隐藏身份罢了。事成之后,我便会给予你些许报酬,作为谢礼。”
她唯唯诺诺:“我……不要报酬,神女你昨日出手相救,对无忧有救命之恩,这次就当,是无忧报恩了。”
看样子,她是答应了。
“我上了你的身,难免会令你魂魄遭损,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伤害的。”我摊开手掌幻化出一盏茶花,递于她:“这盏茶花你好生收着,以后不用你身躯时,我的灵识便会依附在这盏茶花中,我不在的时日中,你若是有危险,我也会及时出现帮你。”
“好。”她没再犹豫,自我掌心取了花,小心翼翼别在自己的发间。
谢小姐这里,我倒是总算将她解决了,而云川那里,不晓得那位谢公子吃不吃软……
我四人真正汇集在一处是在正午时分,彼时山中的老和尚带着小和尚前来送斋饭,先是好心叮嘱了几句主持方丈那有疗伤的圣药,若是有需便可去取,再是感叹了几句谢公子与谢小姐身体底子好,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今日便能下床吃饭了。
而对于谢公子来说,看到自己小妹完好无损,脸色无异后,纵是自己还伤痕累累,也不曾再有什么担忧了。
云川与老和尚寒暄了几句后,才将诸位和尚给打发了出门。
禅房的门紧闭,我们四人皆愣是半晌儿也未开口说话,小半柱香后,我望着一桌子的饭菜终是忍不问道:“你们难道都不饿么?你们若是不饿,那我就、就先吃了?”
没等到回答,只一人的筷子比我先下了手,夹了块豆腐放进我的碗中,“小九饿了?饿了便先吃吧。”
谢小姐与谢公子那两人还在你瞪我,我瞪你,全然没有要回神的势头。我咬住筷子颇为好奇,低低提醒了谢小姐一句:“那个,你们是不打算吃饭了么?”
谢小姐身子一震,醒了神,之后却异常的红了脸,埋头吃饭,依旧不言语。
这兄妹两人,怎地如此奇怪。
谢公子也尴尬回醒,总算是记得这屋内还有我和云川两人,恭敬有加的致谢道:“多谢两位贵人昨日出手相救,若不然,我们兄妹两人便要丧命于匪徒的刀下了。佛门之地,没有浊酒,只好用一盏清茶敬两位恩人,聊表谢意。”
他执起杯盏作势来谢我们,我伸手一摸,发现手旁的茶杯子已经被云川给先一步拿走了。
“无妨,各为所求罢了。”云川那厢亦是执起杯盏,纤细修长的玉指搭在白玉瓷杯上,衬的格外好看。
这个云川,当真是个体贴的人,替我挡酒便算了,如今连茶都替我挡下了。且近来我发现,他与我之间愈发不分彼此了,他用我杯子用的顺手,甚至连我喝汤的勺子他都不介意再用一用,当然,我也曾无意用过他的杯盏喝茶。
假若此时用我杯子的是旁人,我定不会轻易饶了他,偏要他赔我一个方可。但眼前的人是云川啊,每当我想发作的时候,一看见他的那张脸,便会不由自主的消气,甚至还有种想要主动贴上去的冲动……
真不知云川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迷魂汤……
谢家公子与云川对着一盏茶,壮志凌云的一口饮尽,氛围上当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不知两位恩人,该如何称呼?”
他淡答道:“云川。”
我跟着道:“花如仙。”
谢公子挑眉,豁然道:“原是云公子与花公子,在下谢无伤,小妹,谢无忧。”
谢无伤、谢无忧,京城里的那个谢大人,名唤谢无患,这谢家老爷给儿女起名字还真是清新脱俗。
云川拱手,淡然如风道:“无伤公子,无忧小姐,在下有礼。”
谢小姐埋头尚在红着脸,支支吾吾的点了点头:“云公子,多、多礼了。”
我顾不得在听她们这个礼那个礼了,揉揉饥肠辘辘的小肚子,下筷子准备先吃饭再说。
倒是那谢公子,问罢这个问题又续道:“昨夜之事,我已经通知了兄长,兄长的人,该是会在太阳下山前赶过来接我们兄妹入京,到时候云公子与花姑娘打算如何?”
云川不紧不慢道:“自是继续与谢公子的交易,谢公子答应之事,可没有悔改的机会。”
“我……心意已决,不会悔改。”谢家公子一脸镇定。
我不大明白他们口中的交易之事,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谢公子一定允了云川上他的身,而云川,也定是允了谢公子什么条件。谢小姐答应让我上身是为了报恩,而谢公子答应让云川上身,则是为了交易。
不管旁的,眼下先填饱肚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