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握着我的手,添了两分力,“帝王他也许之前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爱不爱她,直到亲眼看着她从眼前消失后,他才发现,原来那小丫头在自己的心中,有这么重要。百里茶花种满宫闱,他在大婚之日屠了新娘满门,被视为暴君。而后的多年里,他发现没有小丫头陪着,他的生命中似乎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他耗费数年完成她死前的心愿,待到茶花开遍王都时,他也离开了王都,辗转到世界各方,寻找自己的小丫头。”
“那帝王如今……”
“怕是已经轮回千百世了。”
本是想要责怪那帝王的,听他这样一说,却又觉得帝王也是可怜人,我惆怅道:“怪不得我小时候总听黑白无常说,世间最苦是情,最乐也是情,假如那姑娘愿意等一等帝王,或假如那帝王早些看清自己的心,他们该是也不会落到天各一方的地步吧。”
“帝王不该忽略了小丫头,不该为了自己的计谋,令小丫头犯险。”
冷风吹的我鼻头一痒,我别过头去,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其实这个帝王也算是有情有义之人,至少他替那姑娘达成了心愿,这满宫的茶花都是为她一人所种,那姑娘就算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小九,你说,若是他们来世相见,小丫头,还愿不愿意原谅帝王?”他眸光深深,眉心轻拧,脸色添了些许担忧,问的一本正经。
我甚少见他忧心过什么事,这个神情,让我颇为哭笑不得,“按着正常规矩来说,他们相见的可能性不大,入了黄泉,轮回去何处,也就容不得她们了,有句话叫做前世千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人与人的相见,皆是不易,他们的前世不知到底纠缠了多少次,方换得这一次心动,可惜没把握住。这种情况顶多在三生石上留个名,百年千年,也许都见不得了,即便再见,故人新模样,皮囊未变,身体的灵魂却是变了。”
“故人新模样。”他眼底的愁色愈浓,恍若一谭沉郁青墨,低声自言:“是啊,千百世浮华,如今连她一句责怪之语,也换不回了。”
我扯了扯他的衣角,窥探道:“你如此惆怅,莫非这帝王……”
“只是一个传说罢了,你不记得么,我前世是皇子。”
“哦……”我半是明白的点了点头,是啊,云川上辈子是皇子,与这帝王应是没多大关系。只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云川,我可真是头次见到。
月色澄亮,褪去青光,似恢复皎色,一抹橘色游弋月中,愈添几分神秘感。
我在一片茶花丛里看够了,便拉着云川去小亭子中歇脚,敲了敲亭子的盘龙玉柱,我很是激动:“咦,金镶玉啊!这人间的皇宫当真是有钱,连亭子都是金镶玉的!和我们冥界的未阴冥宫有的一比了。”
“嗯……你也想要一座这样的?”
我摇头,正色与他提点道:“你以前是皇族,自是不知道树大招风,钱多招贼这个道理,你想啊,我若是在自己的新府邸里造一座这样的亭子,那冥界的小鬼们不还得天天到我家串门,夜夜去我府撬墙角啊。”
他略沉思:“是个问题。”
我拍了拍手矮身坐下,遥望天上那轮明月已是正常了些,“我听说凡间九州有三十六国,其中大国有四者,瞧这宫殿奢华,珠光宝气,这一定也是那四国之一吧。我以前也看过凡间的皇家秘闻,但从来都没有听过你这个故事,你这个故事是发生在哪个年间哪个国家里的?赶明儿回冥界,我好去找谛听讨关于此国的八卦册子,仔细研究研究。”
他默了一会儿,沉沉道:“已经许多年了,怕是没有记载了,你若是想听,我可以讲给你听,你也可仔细研究。”
我鼓了鼓腮,“嗯,也行。”
掐指一算,大约已经到了寅时,我昂头看天,圆月还是当空,未有破晓之势,“你有没有感觉到今夜的月亮很是奇怪?若是在往常,再过几刻钟应该就要日出了吧。”
他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看了月亮一阵,起身与我道:“想不想回去?你不是说明日还要去宋家打探?”
“嗯。”我点头,很是留念的顾盼少顷满园红茶花,“我的茶花,什么时候也能长得如此好?”
他怔了怔,“会的。”
“嗯,我信你啊,你养过茶花,有你在,我的茶花一定会开。”
“……有我在,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
说来也奇怪,我们才到人间便是日出时分了,这一夜未眠,连容我再睡上两个时辰的机会都没有了。
谢大人上完早朝之后便在府中设了家宴,宴上无忧兄妹与云欢兄妹,加上谢大人,拢共五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对着山珍海味攀谈了两个多时辰。我素来不喜这种场合,便拉着云川出去觅食,吃了一大袋子的糕点后,才搂着云川新买给我的年糕往宋家打探。
腹中已是九分饱,可我贪图的口腹之欲,又默默撕开了年糕袋子,拿起一块吃的开心。
宋家大门前,高悬宋府牌匾上挂着一方八卦镜,我二人隐身靠近,并未触动什么阵法。院子里有几名家丁在忙着扫落叶,从外表看,一切如常。
一片落叶飘到我脚下,我吞下一块年糕,挑眉道:“听说这宋家老爷最近身子不好,犯了伤寒,已经卧床两三日了,家眷请了不少郎中前来救治,效果都不大好。”
云川负袖好笑道:“凡人肉躯还是太过脆弱了,失去了六年阳寿,难免会觉得身子不适。”
“生死册这两日还没发生什么变化,那个盗人阳寿的混蛋也没出现,咱们还要再等等,待他再对宋老爷动手的时候,咱们最好一举将他活捉了。”
“可你不是说,这混蛋也许比你的品阶还高,修为还好么?”云川笑着问我。
我尴尬的咳了声,搂着年糕心虚道:“凡事么,总得先尝试尝试,十殿的上君虽然个个都是老奸巨猾,但若论起来,咱们判官府与十殿是平起平坐了,只是……你也晓得,我是临时顶上来的判官,修为浅,和我爷爷是无法比的。若真有危险……你记住,你一定要先逃。”
他眉间笑意更浓:“为何要我先逃?”
“你本就是为了陪我才入凡尘的嘛,我得保护你,要你平安……”
“你我不是早就承诺过,要生死与共么?”握住我的手,他清风霁月,俊容绝美。
“嗯?什么时候?我没想过要你和我一起死啊。”
他道:“你买下我的时候。”
“……”
宋府与谢府只是一墙之隔,亏得这两家挨得近,办起事来才会得心顺手。那人的目标是宋老爷,而谢家小姐恰好符合自己所需,饶是何人,都不会舍近求远白白放弃一个大好机会。
我和云川隐身进了宋府,摸索到了宋老爷的寝居,彼时正好迎面走出了一男一女,男的是个郎中,女的则看样子是宋家老爷的妾室。
“老爷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都已经三天了,还没有起色……赵公子,您是京城有名的大夫,可一定要救一救我家老爷啊,我家老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让我们一大家子,该怎么活啊。”
男人生的清秀,只是面相上瞧着,总觉得不像是善类,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锦衣华服,若非是肩上背了药箱,怕也分不出来他是个治病的。
“三夫人不必担心,宋老爷不过伤寒入体,伤了肺腑,按着我那个药方子吃上半个月便可痊愈。”
“真的么。”年轻妇人眼中存了一丝希冀,“那便好,那便好,只要老爷无事,我便也就放心了。”
一男一女离我和云川越来越近,云川倏然捞住了我的胳膊,带着我往后退了两步,“小九,小心。”
我本能的扶住他的胳膊,稳下身后不解看他,“云川,你怎么了?”
云川脸色有异,搂着我的腰,给她们让出一条道。“不要靠近他。”
我看了眼那走过去的男人,想了一阵,歪头安抚他:“你是怕凡人触碰到了我的身子会有损我的魂魄么?无妨的,我不是鬼魂,我已经得道成仙了,不会被伤着,你别害怕。”
云川摇头,沉下声与我道:“小九你运气不错,初来人间便碰到了他。”
我心下一紧,皱眉,“谁?”
云川和颜悦色:“你口中的混蛋。”
“……不会吧!”我僵硬的抖了抖唇角,再仔细往那背影处瞧了瞧,没瞧出端倪,无奈之下唯有开天眼看,于是真的在他身上捕捉到了两缕阴气。收回术法,我沉沉道:“还真是阴间的东西……是他么?万一不是……”
“是不是,以后便知道了。”云川放开了我的腰,低低道:“他现在藏在凡人驱壳中,感知暂时没有那么灵敏,你若不离他远些,便会被他发现了,到时候,他跑了,你可就白开心一场了。”
“是啊,他到底是谁,咱们只要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先慢慢查,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但……”我转过身子,问云川:“你怎么知道他体中有东西的?”
我自恃修为还算不错,就算不是顶好,那也是冥界鬼仙们的个中翘楚了,没想到云川一个普通鬼魂轻易能见到的,我却要开了天眼方能捕捉一二,真是惭愧啊惭愧……
云川泰然自若道:“我是最普通的小鬼,且又魂魄不全,他身体中的煞气太重,我承受不住罢了。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但冥界的神仙品阶越高煞气越重,你说的那个混蛋品阶比你高,煞气便比你重,所以,我也是囫囵猜测的。”
“这样啊!”我豁然开朗,云川少了一缕魂魄,便不如寻常魂魄身子好,承受力强,故而就算他藏匿在凡人身躯中,隐了自己周身气息,做到掩人耳目的地步,在云川这个魂魄不全的鬼魂面前,也会原形毕露。
忽然发现,央云川来陪我,简直是个睿智的决定!
“云川,你真是太聪明了,比我还聪明,我都有些敬仰你了。”我欢喜的捞住他的手,眉飞色舞道。
有知己如此,人生何求啊。
他目光柔柔的看着我,温和的抬起玉指,抚平我的长眉,唇角衔着邪魅的笑:“嗯,既然小九觉得我聪明,那不知小九可否考虑考虑,与我,结为夫妇,我们双修,共同参悟大道。”
“……”
脸又红了,我佯装生气的撒开手,垂首红着脸喃道一句:“脸皮厚……”
他被我这低低的一句轻吟给逗笑了,眼里的喜色是似要溢了出来,大手从我眉梢抚至脸颊,爱不释手的滞留片刻,方重新抓住我的手,“要不要进去看看?”
我恍然醒神,点头道:“要,生死册暂时还没有异像,我想知道他假借郎中之手,到底有什么名堂。”
“好,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