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与云川的亲昵举动,谢家兄妹看的也极不好意思。不过看这天色不早,我也没再继续和他闹脾气,如他所安排,先躲进了无忧的身体。
谢无患乃是当今皇帝钦封的兵部侍郎,虽只是个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但兵部手握重权,是朝廷重地,谢无患身为兵部的当家人,自也比普通的一品二品文官大员要遭人敬畏许多。此次能与晋北侯联姻,也是皇帝的意思。昔日朝廷动乱,朝中多少世家都被奸臣给斩草除根了,当朝三位王爷,两位侯爷,除了晋北侯之外皆是被灭了满门,谢无伤他家便在其中。
晋北侯能在乱世中站得住脚,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手握重兵,古往今来若是权势大过于君王,都会引得君王忌惮起杀意,谢无患不但是皇帝器重的朝臣,且私下与小皇帝也有个师徒之虚名,故而小皇帝更是对其信任的很。下旨给谢无患的长子与晋北侯嫡女赐婚,若真到了关键时刻,还能用这个女儿牵制晋北侯。可谓有她在手中,便多了五分胜算。
说起这个烟络郡主,更是有名堂。晋北侯一生战功赫赫,对谁也不留几分情面,可谓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整日摆着一副谁欠他钱的臭脸,连小皇帝他都不放在眼里,但唯独对这个女儿宠爱的很,将她自小就捧在掌心中,温柔对待。
传闻,晋北侯昔年看上了一个漂亮的花楼姑娘,顶着满城的流言蜚语,用八抬大轿将她抬进了侯府,成为了侯爷夫人,奈何这个夫人命不长,生下女儿后身体虚弱,又得了风寒,恶寒入体便将这侯爷夫人给折腾的一命呜呼了。晋北侯对这位夫人爱入骨髓,盛怒之下,杀了后院三名小妾给她陪葬。
自此后,许是因着对孩子母亲的相思之情与愧疚之意,晋北侯就对这个女儿百依百顺,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这位烟络郡主,多年来藏在家中好好护着,适逢其到了婚配的年纪,众人都碍于晋北侯的脾性不敢上门提亲,以至于烟络郡主在双十年华还没能嫁出去。
故此,皇帝便下了恩旨,将烟络郡主许配给了谢云语,大婚之日还会为其破格升为公主,为谢云语这个驸马爷也顺便加官进爵。
至于忽然驾临谢府,这也是皇帝的意思,说是让两家孩子见见面,以培养夫妻感情,左右还有半个月就要成亲了,不如先到夫家去体验体验生活。
一个郡主来三品大官家体验生活,着实是折磨谢无患。
烟络郡主乃是世家小姐,又有名衔在,多时行事也傲娇了许多。谢家人前去拜见了郡主后,便在庭院中唤了歌舞,摆了酒席。
正位上慵懒的斜倚着一名柳叶眉女子,姿态恣睢,杏眸朱唇,锦衣华服。一袭青色宫裙装扮中规中矩,头顶了几枚金簪子金步摇,似每动上一动,都会有金子从头上掉下来。
那女子不屑于看这歌舞,只散逸的斜靠着,素手捡着桌上剥好的栗子吃。
“这烟络郡主身份尊贵,生来高傲,此次进了谢家府邸难免会生出些芝麻小事,你记得,离她远些。”谢无伤过来的同无忧咬耳朵,无忧亦是压低声回道:“无忧明白,只是,看这郡主,似乎并不情愿来谢府小住。”
“不情愿,也得来,她终是要做谢家媳妇的。”谢无伤脸色变沉。
无忧点了点头,伸手要去取桌上的酒水吃,但酒盏还未触到唇瓣,便被谢无伤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这酒水太凉,我给你换盏茶吃。”
无忧顿了一顿,心里有些甜,点头:“多谢哥哥。”
若是旁人瞧了此景,大约会以为是兄妹情深,但只有她自个儿明白,她对这个哥哥是动了真心了。
我寻到了今日要找的正主谢云欢,命格上她自幼便身患重病,身体羸弱,可眼下看起来这位谢家小姐倒不是那么脆弱,脸色甚至比无忧的还要好,此时正坐在谢无伤的另一侧眼神有意无意的扫过这位叔父。
听闻日前谢云欢去见过谢无伤,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得而知,单瞧这谢家小姐的眼神,便可猜出来,这无忧小丫头以后的日子不大好过了。
郡主对歌舞没兴趣,谢无患也瞧了出来,眼神示意谢云语去接近郡主,但可惜人还没贴过去,郡主便十分不给面子的起身离开了。
谢云语一脸不情愿的追了上去,徒留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谢无患隐约也有怒气,可当着弟妹的面也不肯发作,黑着脸也离开了正厅。
这一场宴,吃的很是不自在。
临近黄昏,府宅中掌了灯火,盈盈小烛倒映在水中,星星点点,波光嶙峋。
谢家兄妹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道上闲谈看风景,无忧喜欢她这个哥哥,与她哥哥在一起,自也是极为欢喜。
“临行前父母交代我们前来给云语贺喜,不过,我看这云语对烟络郡主也没有什么情分,两人若是日后天长地久的在一起,估摸也不会幸福。”
“此乃皇上赐婚,即便没有情分,也不能违背了圣意。”无忧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略是惆怅,“幸福,这两个字,说起容易,可谁又能真正得到呢。”
谢无伤驻足:“无忧的年岁也不小了,以前在家中,上门提亲的公子数不胜数,可皆是没有你中意的,此次来京城,爹娘原本还有一个意思,是想让大哥做主,给你择一门好亲事。”
“好亲事……哥哥,你也希望无忧嫁出去么?”谢无忧的心口一疼。
谢无伤眸光黯然,抬袖拍了拍无忧的肩膀,温声道:“傻丫头,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哥哥的身边,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哥哥……”谢无忧的心越来越疼,抬眸瞧着他,眼角湿润,欲言又止。
抬手想要去抱他,奈何几度犹豫,还是放下了。
这个笨丫头,可真是痴傻,这般磨磨唧唧,什么时候才能把她哥哥拿下啊!
我正打算要不要帮她一把,谁知半途跑来一个碍事的,一声“叔父”唤过,对上的是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谢小姐一改昨日羞窘模样,很是欢悦的提着衣裙跑了过来,目光里皆是他的影子。
谢无忧的手臂僵了一僵,却见那姑娘径直跑来,几乎无视了她,亲昵的抱住了谢无伤胳膊,“叔父早些时候教云欢做的风筝,云欢做好了,可就是飞不起来,叔父,你可不可以帮云欢再看看?”
谢无伤对于这般亲近的举动很是排斥,不着痕迹的推开了云欢的手,悄然瞥了一眼别过头去的无忧,沉沉道:“我今日,尚还同你姑姑有些事要说,明日再教你。”
“可……可我已经做好了……叔父,云欢知道叔父喜欢赏岭南的白碎玉,今儿特意和哥哥讨了几样,叔父……”
谢无忧酸的背过身,眼底浮上一丝伤怀,“既然云欢同哥哥有事要说,无忧,就先回去了。”
“无忧……”
无忧将目光放在远处,掩住眉宇间的异样,捏着袖角低低道:“无忧正好也乏了,哥哥与云欢,玩的开心。”
“……”
这算什么?退而求其次么?我看不过去的从无忧身体中出来,陪她一起顺着铺满石子的小路往回走,清风徐徐拂动着我的紫衣裙,我无奈道:“何苦要这样?你总是将他让给旁人,赶明儿他真的和旁人跑了,你就该哭了。”
她凄然一笑,“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这十几年的岁月也没让他对我……怪我自己没有本事。”
我理着自己的衣裳与她道:“无忧,你喜欢他,你可有同他讲过?”
她道:“没,我们是兄妹……”
“这就对了嘛,你从不曾说过自己喜欢他,他又怎知你对他的情义?爱,是要勇敢说出口的。若你一辈子不说,你们岂不是要白白错过一辈子?”
“如仙。”她轻声唤我,眼中有泪,“你可知我多想同你一样,事事开朗,无忧无虑。可,我不敢,我怕这样做了,反而引得他不欢喜。我盼着他好好的,亦不求与他年年岁岁,只求他安乐一生。”
我琢磨着她的这些话,昂头看天:“可你这样,太委屈自己了。”
“我委屈无妨,只要他能开心,我受多少委屈,都甘之如饴……”
还真是个傻丫头啊……
谢无忧回了自己的厢房,又开始着手绣一只香囊,直觉告诉我,这只香囊一定是绣给谢无伤的,且直觉还告诉我,无忧今夜,怕是又要睡不着了。
有一个多愁善感的宿主,我其实也很为难啊!
明月当空,今日又是个月圆之夜,银光洒在阁楼的屋顶上,落在我二人的衣袍间,分外柔软。
云川不知从何处给我寻来一小袋子的热栗子,且还是去了壳的。我素来喜欢吃这些零嘴,对于送到嘴边的东西绝不浪费。欢欢喜喜的拆开袋子摸着吃,边赏月边吃东西,“这些栗子比府中晚宴上的那些好吃,你去外面买的么?”
云川亦半躺着身子守在我身畔,昂头惬意的看月亮,唇角上扬,有几分逍遥公子哥的风韵,散逸道:“是我借谢无伤的身份,去厨房单独给你炒的。”
“单独给我炒的?”我颇感意外,拿起一颗,来回翻看:“你帮我炒的,这栗子壳,也是你帮我剥的?”
“晓得你不会剥栗子,便替你剥了。”
我搂着一袋栗子朝他靠了过去,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看他:“对我这么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你想要本判官帮你干什么?从实招来。”
他单臂倚在青瓦片上,一只手撑脑袋,另一只手忽然环住我的腰,将我往他怀里带近些,凤眸上挑,眸光里像是有把小勾子,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着我的心弦。
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徐徐春风,如涓涓流水,“不奸不盗,就是希望能招判官大人一笑。”
我只顾招呼着怀中的栗子不撒下去,便半推半就,半压在了他的怀里,“油嘴滑舌,浪荡公子。”
他薄唇微抿,眸光绚烂,低头看着我好笑道:“我是浪荡公子?”
我轻哼一声,不理会他,腰上的手臂陡然收紧,我撞到了他的胸膛上,一颗栗子从袋子掉出来,我顿时激动:“嗳我的栗子!”
他瞥了一眼掉在自己衣角处的栗子,眉眼弯起,笑意缱绻的与我低低道:“你不知,浪荡公子最喜劫美人之色么?”
我耸眉,趴在的胸口处盯了他一会儿,决定不理他,伸手去捡栗子。
他薄唇轻启,吐息如兰,一道灵力快我一步将栗子给收了过去,我落了个空,十分不满的扭头看云川:“你抢我栗子……”
后半句话还未说完,尾音便湮没在了某人的唇中,一颗栗子衔在他口中,他分了一半给我,贝齿稍稍用力,将栗子一分为二。
我猛地僵住了,半颗栗子躺在舌尖,一瞬脑中空白。沉默了良久后才反应了过来,慌乱推开他的唇,爬起身子愤愤道:“云川!你又亲我!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抢我栗子也就算了,还占我便宜!”
满腔怒火,真想用眼神烧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