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如春风拂面,吹开十里花锦。大手摸过来,搭在我的手背上,“因为,小九,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也是这个世上最关心你的人。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都清楚记在心中,即便不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回应,但有你这朵茶花种在心尖,我已是满足了。”
这厮……嘴皮子上的功夫确实了得,倒是挺会讨女孩子开心的。
我矜持的琢磨了半晌,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问题上:“今日泡澡时可是顺道将草药丢进去了?”
他道:“丢了。”
“感觉如何?”
“不如何。”
“那可有按着司药仙子的吩咐,将草药分时段的丢进去?你先丢的是哪个?泡药浴是要先把苦藤丢进去,等药性散入了水中后再添加其它的草药,这样才可借着苦藤的作用将其他草药的药效给全数引出来,若是一箩筐丢进去,会无用的。”
“……我,忘记哪个是苦藤了。”
我捂眼,“你个小笨蛋啊,细细长长的那根便是啊!”
他一脸无辜:“可是细细长长的那种有五根模样大致相仿的……”
我哑了,半晌后才咽了口口水:“可是……熬药这种事我尚可亲力亲为,你洗澡……我也帮不上忙啊,你我男女有别……”
“下次你来。”
“……”我瞪眼睛。
他面上一红,咳了两声:“你也说了,司药仙子的草药很是名贵,我认不出草药,万一浪费了……你来时,我会把自己裹紧些,不会让你看见的。”
“……”依旧瞪眼睛。
这档子事他央了我有半个时辰,在半个时辰的大眼瞪小眼中,他成功将我打败了,罢了罢了,左右是他洗澡给我看,又不是我洗澡给他看,不吃亏不吃亏!
这番与他说了半夜的话,在我已睁不开眼的状况下,他终于肯放我回去睡觉了。我浑浑噩噩的回了自己房间,一倒床便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不到天明不醒来。好在我身畔的侍女比较机灵,晓得我第二日要去走马上任,特意提前了时辰唤我起身,帮我梳洗打扮。
照例与云川用了早膳,我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云川好好在府中等着我,免得出门撞见了什么人再被拐走了。为保安全,我还特意吩咐了府中新来的管家子邺阴官几句,命他好生留意照看云川,若是云川在府中呆的闷了,就带他去园子中走走,若云川强行要离府,他也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保护好云川。
呶呶不休的叮嘱下来,子邺阴官讪讪问我道:“大人,您这是准备出远门么?”
我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晓得实是自己顾虑的太多了。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一个比喻,眼前此景便真的似一个深宅大院中,我作为当家老爷,而云川就是我在路边捡到的一个心思单纯长相又极美的女子,我将这女子带回家中,整日捧在掌心,不给名分,却单单与她各种暧昧各种宠溺。
此一分析,我脑中果然就勾勒出了一副与之相对应的画面。
作为当局者,我觉得这只是一个老爷与一位志同道合的姑娘感情好的证明罢了。可作为旁观者,我又忽觉得这老爷就是个只撩不负责的混蛋……
未免子邺阴官也觉着我混蛋,我当即就封了嘴,一溜烟儿往阴律司跑了去。
第一天上任,我着实赶了个早,因着本司判官府邸与本司大殿不会相隔太远,我踩着一片云,未有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判官大殿与阴律司。
判官头天上任,按着规矩要先由本司全部阴官再拜一次,按着正正经经的规矩上说,阴官拜见判官大人须得卯时之前全部就位,等待判官大人驾临,但因着我来的实在太早了,故而彼时他们星罗棋布的进大殿那会子,我已早早的饮罢了两盏茶,顺便还将判桌上的公文奏疏全都给粗略扫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大事可处理,就继续端着一盏茶去欣赏判官大殿角落里放的盆栽。
他们方一迈进殿就见我站在判官大殿下端茶看菩提花,一个个皆是惶恐的跪下身,“判官大人,卑职见过判官大人。”
我捏着茶盖随意的挥了挥袖子,“都起来吧起来吧,嗳,绛璃大人,我记得上次咱们判官殿里的菩提花都单瓣的,怎么如今都变成重瓣的了。”
绛璃大人起身恭敬道:“回禀判官大人,这是昨日为迎接判官大人上任新换的品种,单瓣的不大有气势,便全部换成了重瓣的。”
“如此,怪不得和我以前看的不大一样了。”缓然转身,视线所及之地皆是黑压压一片黑,我在那黑影中寻到了不少熟悉面孔,只不过那些熟人此时都不敢抬头看我,想同他们眼神交流也是极不容易。轻笑着将茶盏放回判桌上,我缓步走到四位阴差统领跟前,语气淡淡道:“诸位统领,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在本官面前无须拘束,我还是喜欢真真实实的诸位。”
“是。”又是齐答,我扫了眼训练有素的一殿阴差,端起判官的架子凝声道:“钟判官前去西天办事,此后数年,便由本官代替钟判官掌管阴律司,诸位兄弟皆是冥界阴差队伍中的翘楚,有勇有谋,品性双佳,本官初掌阴律司,日后还需诸位兄弟多多提点帮衬才是。”
动作一致的抱拳回话:“我等谨遵判官大人旨意,定一心辅佐判官大人。”
“这便好,一人之力不足以扛天动地,但我们集万人之力为一力,必能为我阴律司添光赋彩,望诸位大人此后无论千年还是万年,都能一如既往,保持初心。本官对诸位大人也无什么道理要说,诸位大人也都晓得,本官原本便是这判官殿的少君,或许你们其中曾有人在两万年前见过我,这便更好了,见过本官的人都晓得本官性子直来直往,就更无须怕我了。本官是女子,行事方面,与几位爷爷不同,以后这阴律司,只要我还在,尔等若有什么事尽管来寻本官,本官能帮的,定会全力以赴,尔等也无须对我奉之若神明,日日叩首拜谒,我过惯了潇洒了日子,不喜规规矩矩板板正正的,尔等,可是明白。”
堂下众人偷偷摸摸的歪头看伙伴一眼,一片黑影在沉寂良久后才重答道:“卑职等遵命。”
讲完这一大句话,我回想了一下,确定中心思想已经表达完整后便抬袖一拂,语气轻松道:“那好,你们先该干嘛干嘛去吧,啊对了,绛璃大人你留一下,寻几个人帮我整理一下公文卷宗,这些上头送下来的与下头送上来的,我全看完了,得了空将它们封起来。”
“是。”
往常绛璃大人最照顾我,如今我使唤他最顺手,堪堪是忘恩负义啊。
待一众黑色散去后,偌大的判官殿便只剩下了绛璃大人的那些手下、我的那些故友了。
许是昨日被吓得不轻,这一波阴差皆是直溜溜的杵在殿中,一动不敢动。我随手拿起了一盏茶递给了绛璃大人,绛璃大人起初是不敢接,后来大抵是想明白了,便很给我面子的接下了。
我一转身便见众人低着头,个个脸色沉重,不敢有半分的逾越之举,无奈笑出声,我端着茶盏挑眉道:“怎么,你们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么,为何一个两个,全是这个表情?”
“不敢,属下不敢!”掀起袍子要跪,我赶忙抬手阻拦:“慢着,别跪!”
众人这回抖的更厉害了,尤是小虎与大虎这对兄弟反应最大,脑门子上汗珠子都快挂不住了。
我施施然的递了帕子上去,软下声好笑道:“这么怕我?我有那么吓人么。”
两人不敢接帕子,双腿打抖的回着话:“没,判官大人圣容长春,不吓人,不吓人!”
“那你抖什么?”我居高临下的瞄着他的脸色变化,见大虎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已愈发苍白,渐有晕厥之势,赶忙咳了一声不再同他们开玩笑,“那个,大虎哥小虎哥,你们的小弟当了判官,难道你们不该高兴么?都哭丧着脸做什么。”
此一句话引得堂上人皆数是抬起目光,偷偷瞧我,我拂了拂袖子温和道:“诸位都是兄弟,咱们一早不都发过誓,要苟富贵勿相忘了么?如今小弟富贵了,可没有忘记诸位兄弟。”
众人抖上三抖:“卑职不敢。”
“你们呐,何时如此胆小了,又未做过什么坏事,这样怕本官做什么。更何况我是真心将你们当兄弟,你们这样怕我,倒叫我不知如何为好了。”
小六子那厢平日里与我的关系最好,此时闻言昂起头偷偷看我,懦懦道:“大人成了判官,以后,可还能同我们做兄弟了?”
我豪迈道:“这是当然,不管我是谁,你们啊,都是我花如仙的兄弟。”
杜明较之旁人显得稍是沉稳,但眼神比较慌:“真的么?那兄弟之间,大人您应该不会计较上次我抢了您一颗夜明珠的事情吧……”
声音越来越小,我恍然大悟,原是在怕这等事,“当然不会,我当时说过要送给你了来着。”
一人道:“那小的之前还用色子骗了大人一对碧玉双环……”
“这个也不计较。”
又一人道:“小的半月前也抢了大人一扇梨花木屏风……”
“不计较,都不计较,给了就算给了,况且你觉得我府中的宝贝,难道就只是那种货色?”
大虎小虎两兄弟满血复活了,相视一眼:“如此说来,前几天我们赢了大人三颗金珠,也无事了?”
我笑道:“当然无事了,愿赌服输。”
说到此,小虎却是嚎啕大哭了起来:“那我昨夜岂不是白哭了!眼睛都给我哭肿了,都怪杜明,偏说我们出老千被大人拎到,大人会剥了我们的皮,我还这么年轻,不想做虎皮大衣啊……哇,杜明你这个王八羔子!”
又哭又闹却引得哄堂大笑,我双手负后好奇道:“原是都在怕这个,你们看我,是斤斤计较的人么?”
小六子摸着脑袋软软道:“早就说过了,小茶茶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偏偏要听杜明的,害的我也跟着担惊受怕。”
“是啊,都是杜明!”
“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大人当了官就要拿我们先树威风,害的我们一夜睡不着觉。”
“对,杜明你该如何说!”
当下杜明却成了众矢之的,杜明委屈的摊手:“这不能怪我,人间不都是这样说的么?”
“呸,却又不知是从哪里的野史本子看来的歪理!”
“不管不管,今日你请客,不吃穷你兄弟们不许说饱!”
“好嘞!”
满堂热语喧哗,好不热闹。我很是开心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如此的冥界,才算是有人情冷暖。
正是议论该去什么地方请吃饭时,忽有一人提议道:“不过这次请客,还需我们这一门齐全才是。”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小六子背负众望的胆怯问我:“茶茶,你今日可得空,我们还可以一起吃饭么,还可以再像从前那样么……”
我晓得他的意思,但今日……我摇了摇头,众人眼中的亮光霎时被浇灭,个个垂首丧气,俨然是副失望心凉的模样。
小六子低头吸了吸鼻涕,委屈十足的嗫嚅道:“是啊,茶茶都是判官了,怎么和我们鬼差搅和在一起……我理解茶茶,无论茶茶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一句话又将气氛渲染的十分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