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起初反抗的最厉害的宋连,后来却成了在那里玩的最开心的鬼了——
彼时乔芊芊拿着阴间上君给的信物,带着我们锁门离开了家,在门前的那条小道上走着走着,就进了一处陌生阴冷的树林子。
树林子内生的都是在阳间从未见过的植物,古树老根虬扎于土地里,部分裸露于地面,根茎上还泛着流动的深蓝色。
粗壮的树干上纹理清晰,树皮裂痕醒目,树枝上垂着亮晶晶的蓝叶子,叶子的形状与乔芊芊手里的那枚信物很是相仿,遥遥看着,好似一团燃烧流窜着的火焰。
树冠如盖,遮天蔽日。树下生着晶莹剔透,似玉石一般的白色小花。
一片片紫叶草铺满了整条通往光明的小道,绿蝶萦着树干飞舞,金黄色的萤火虫不觉间便沾了衣衫,陪了我们一路……
流光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夺目神秘。
林子的尽头,光源刺目,天光渐渐勾勒出了青翠的竹林,流淌的泉水,与一座清雅的小木楼……
初入小木楼,红纱满目,妖娆飞扬。
帘幔将深处的景象掩的若隐若现,树树桃花的影子印在了红纱帐上,帐内有光,仿若很空旷,不远处一只青炉内还燃着令人心中暖洋洋的桃花檀香……
挑帘进入的那一瞬间,方让人顿时惊叹这木楼原是别有洞天。
入目皆是身着彩衣的男男女女,广袖长袍,潇洒飘逸。
在一间偌大的露天木楼内,欢声笑语,高兴起舞。
中央的空地上建有表演用的花台子,白衣人抚琴,红衣女子蒙面而舞,琴弦声四壁回荡,环境虽嘈杂了点,但那琴弦撩拨的一声声,就仿佛是落进了人的心坎里,起承转合,一清二楚。
一曲很快结束,那台上弹琴的白衣俏公子突然飞身而起,转眼间便落到了我们一行人跟前。
仙风道骨的拱手向我们弯腰一揖手,笑眼盈盈的道了句:贵客来了。
尔后,便携我们去见楼子的老板,也就是给乔芊芊信物的那位什么上君了……
于是我们就在楼子里逗留了下来,原本只是和那位上君说说话,喝喝茶而已,可玩着玩着,小蝴蝶就被女孩子们带出去荡秋千了。
至于那位来之前口口声声嘱咐我们,千万不能私自单独行动,我们四个一定不能走散的宋连小道士,则搂着美酒被灌得神志不清,都开始撒酒疯了……
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靠谱的!
不过好歹那位上君仗义,拖着我和乔芊芊在单间里下了两个多小时五子棋期间,还不忘叫了几个好看的小哥哥过来弹琴吹笛,吟诗作陪……
五子棋下到他觉得尽兴了,方一拂广袖收了棋盘,招人端了美酒,让几位好看的小哥哥停止吹奏,过来陪聊。
“没想到这人间的棋,虽然简单,但很上头啊!老子以前在冥界和人下棋从来没赢过,这下终于让我也体会到赢一把的快乐了!哎,可惜你们不能常来,要不然我们以后还可以多手谈几局。”墨衣锦袍的上君托着腮,一声声的叹息。
白蛇妖在后边给他捶背,谄媚的笑道:“上君喜欢这两个丫头,以后让她们常来不就是了。”
墨衣上君长了张潇洒少年的脸,合上眼假寐,故作老气深沉:“不可,这里也算半个阴间,她们还是大活人,身上阳气重,总是出入阴煞之地,有害健康。”
“那上君就把她俩也带下去,常伴身侧……”
我闻言猛地呛了口酒,有种想要掐死那蛇妖的冲动。
真是白长了一张俊俏的脸,这心肠咋就这么歹毒呢!
我侧首再看乔芊芊,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光顾着去觊觎身边那位紫衣王爷的美貌了,好像根本没听见这一茬!
我扶额叹息。
这个蠢女人,什么时候了还犯花痴,当心小命就要玩没了!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求个饶,却又听那上君着急反驳道:“胡闹!她们俩……我敢吗?我要是敢把小白露带下去,她家那个不得将我大卸八块了!不对,她家那个向来最记仇,届时很可能是大卸十六块!”
我一僵……
他是不是知道白旻的身份?
唔,好像也对,上次还是白旻把芊芊送到他这的。
听他这么形容白旻,应该私底下和白旻很熟吧?
白蛇妖又不怕死的追问:“哎呦,她家那位……不知是何来头啊?圣德上君您可是冥界的元老,曾几何时,连阎君都要敬您三分,能将您大卸十六块的,想来身份应是不凡吧?”
墨衣上君一听这话,脸倏地就沉了,突然怒斥道:“混账!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套本君的话。本君看你是活腻了!滚!给本君滚下去!”
白蛇妖陡然一颤,收回给墨衣上君捶背的拳头,跪下身就朝墨衣上君哭喊着请罪:“上君息怒,上君息怒!小的知错了,小的不问了,是小的不好,求上君息怒!”
“滚!”墨衣上君脸色阴沉,神情严肃的吓人。
白蛇妖见状也不敢自讨没趣了,踉跄爬起身,跌跌撞撞的就赶紧逃了……
我被墨衣上君的怒意给吓到了,连身边的白衣公子请示我要不要斟酒,我都没反应过来……
墨衣上君平息了怒色后,招手唤来了久候一边的青衣小神官:“去,解决掉。”
他的吩咐声虽小,可因着我离他太近,故而这些言语,我还是一字不漏的听见了。
真真是伴君如伴虎啊!只是说错了一句话,就要被解决掉,太可怕了……
我心神不宁的喝着酒,有点后悔一时脑热,跟着乔芊芊来这里了。
抬头时撞上了墨衣上君的清澈目光,我下意识害怕的一哆嗦。
他大约是猜出了刚才的话,被我听见了。
淡然的举杯饮酒,却特意用隔空传音与我解释:“那个妖精是个探子,你家那位身份特殊,他苏醒的消息尚未在冥界传扬开来,此时还容不得半分纰漏。
白蛇妖往日便喜窥探本上君的一举一动,本上君迟迟不杀他,只是觉得他可笑罢了,如今他胆敢打探你家那位的消息,不管他是不是刻意为之,本上君都留他不得了。”
我听完他的话,诧异的再次昂头瞧他。
他报以一笑,随即揽袖斟酒。
“你家的夫君,当下修为才蓄养回来寥寥几分。冥界已经千年无主了,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各怀鬼胎,总派探子来打探未阴宫一众神官的虚实,并不是个好征兆。
若让某些居心叵测的混蛋得知你夫君已苏醒,你们两位日后恐会祸事不断,你夫君说不准还会有性命之忧。你身为他的帝后,应该也舍不得看见他命悬一线吧!
所以,他的身份,不管日后何人问起,你都需守口如瓶,不可透露半分。直至,他修为完全恢复,重新掌管冥界。”
依旧是避他人耳的隔空传音。
我怔怔瞧着他,半晌,才坚定的点了点头。
他得了我的回答,颇为满意。
亲自帮我也添满酒,瞧了眼被美男迷得七荤八素的乔芊芊,悄悄凑近我些,压低嗓音开口道:“他这些年,为了你,可吃了不少苦。”
为了我……
的确,总把真气渡给我,伤害自己的身体保护我,他是吃了不少苦。
“虽然有些事,你已经不知道了。但你要记住,他才是这个世上最欢喜你,心疼你的人。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拿自己的命换来的。他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我低着头沉默。
他抿了口酒水,甚为感慨道:“这孩子打小就重情重义,是个死心眼。认定的事情,便是亘古也不会改变。因为身份特殊,他自十万岁起,便多灾多难。在那根本不是人待的破地方,受了整整十万年的苦……
他干娘,也便是冥界的阎后娘娘,曾哭着说过,宁愿他只是个普通神仙,也不想看他如此痛苦的扛下所有。
只可惜,他生而为神,便注定要承担这些。天意如此,便是他亲爹娘,也无法改变。
他曾有个无比在意的人,但那个人与他分别十万年以后,再相逢,却和他生出诸多嫌隙疏离。
后来那个人不在了,他的心也空了。
原本他还不是这般沉默少言,原本,他也是个开朗的少年。是天意,将他折磨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我咬咬唇,也有点心疼他了,“他在意的那个人,是他的心上人吗?”
男子砸吧砸吧嘴:“怎么说呢……那个丫头,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欢喜的很。至于对她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过他现在已经忘掉这些事了,如今他正处于渡劫的关键时期,这种八卦你自己知道就是了,千万别泄露给了他!”
我明白的点头:“怪不得他上次说,他好像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你们神仙历劫可真奇怪,还会失忆。”
“也不是每个神仙历劫都会失忆,这种情况,只是个例而已。每个神入凡渡劫,老天爷给安排的命运都不一样,有的是丢失修为,有的是失去五感,有的是精神折磨,有的是肉体折磨。而像你家那口子,就是精神肉体双重折磨!
但也不能怪老天爷心狠。路是他自己选的,誓言是他自己发的。他明知道自己的生死劫未渡,还敢肆意妄为,主动下凡承劫,老天爷不折磨他岂不是不给他面子。”
墨衣上君的声声抱怨让我有几分听不大懂……
身边人自也察觉出来了我的迷茫,端着酒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嘱咐了我一句:“本上君去看看后面的小灶准备的怎么样了,你留在这里,莫要乱跑。本上君一会儿就回来。”
“嗯。”我听话的颔首。
他拂了拂广袖,怡然的捧着酒走了。
竹室内微风扬花香,楼外的竹笛声丝丝渗进花房内,回荡耳畔。
四面竹筒里插满了盛放的浅紫色菊花,环顾四周,入目皆是花海与风雅的字画。
偏偏这般雅景中,矮桌前头那两人却在眉来眼去的搞暧昧……
瞧的出来,芊芊是真的喜欢那个鬼王爷。
也瞧的出来,那位鬼王爷是真的对芊芊无语了。
鬼王爷有点生性淡薄,回给芊芊的眼神俱是疏离与嫌弃,甚至还有点小害怕……
但架不住芊芊的脸皮比城墙厚,芊芊这会子抱着他的胳膊两眼放光不撒手,即便他不想同芊芊搞暧昧,也得任由芊芊折磨……
我在原地坐着,安静了一阵,有点闲得无聊。
回头时目光无意撞见了一名面若桃花的青衣男子,我愣了愣,僵很久才扭回头,低声自言自语道:“也没有很帅好不好,比白旻还差很多……也对啊,我家里都有白旻那么大一个美男在了,干嘛还想着要出来看帅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家花没有野花香?”
啧啧啧,我真无情。
不知是不是我方才不小心多看他的一眼让他误会了些什么,几秒钟后,青衣男人竟然主动贴了上来,修长且有力的手指搭在了我的肩上,温言软语的同我道:“小姐姐,想看就光明正大看呀,偷偷的瞧,多让人不好意思。来,哥哥给你捏捏肩,哥哥侍奉你……”
他的手一挨着我,我就瞬间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无比抗拒的一个劲躲闪:“不不不不!别碰我!我不要你捏,别碰我!”
他仍旧笑靥如花,热情似火:“来嘛小姐姐,别害羞,哥哥给你捏肩,保准让你舒舒服服的。”
“啊别碰我!”我嫌弃的快要跳起来了……
然,便在我左右躲闪不及,连滚带爬方站起身,头脑发昏差点被矮桌子绊倒时,另一只有力的大手蓦然捉住了我的胳膊,将我往那个萦着熟悉温度的怀抱猛地一带,健臂顺势环住了我的腰……
如玉削成的修长手指擒住了青衣男鬼的手腕,搂着我的俊逸男子面色青黑的吓人,金眸寒若冰潭,目光如刃,冷冽剜着那名意图对我动手动脚的青衣男鬼,盛气逼人的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沉重的字:“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