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有风,风中夹杂着他衣袖上的浅香,他坐在我的床前,小心抚摸着我的额头,余下那只手握住了我搭在被褥前的一双手,满是怜爱的抚了甚久。
床前月锦花开得正旺,风摇曳着珠帘,宛若水落青石。
他的指腹抚上了我的眉心,嗓音低哑:“染染。”
指尖温意缱倦在眉梢,他缓了许久,才道出了下一句话:“为夫,恐是又要爽约了。本尊知道,你知道后会难受,原谅本尊,现在还不能让你察觉这些……本尊,是不是太自私了,明知自己大劫当头,还要娶你为妻。染染,本尊不忍心再赶你走了。”大手握紧了我的头,我眉心轻拧,眼眶里早已凝满泪水。
“染儿,本尊想和你好好的过日子,就算只有百年,本尊,也觉得满足了。”
一滴泪终归是顺着眼角坠落,他抬手过来拂去我眼角的泪水,“夫人,我会带你去看日出日落,每年都去看。”
每年,都去看——
子梨上神说,我本就是为了应劫而生,是他强行逆天改命,才改了天数,生了变化。万年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他用来挡劫的棋子,到头来才发现,从始至终,都是他在替我挡劫……
“你,你都知道了?”
我颔首,“我都听到了,况且我是星灵,与星河有感应的。就算你们不告诉我,我也会发现的。”
子梨上神为难的撑开扇子,摇了摇,“你拦不住他的,他不仅仅是你的夫君,还是九曜宫之主,诸天星位之主,他要护得住你,也要护得住苍生。这一次,他别无选择。就像九万年前的那样,别无选择。”
“一点办法都没有么?那我呢,我是星灵,他要挡尽天下劫,我替他去挡,他要护住天下苍生,我替他去护!他要陨落,这一次换我保护他,好不好?”
“这……”子梨上神犹豫,我提起裙琚俯身跪下,子梨上神惊愕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叩首,重重磕了个头,泪滴进尘埃,“上神知道,云清对白染来说,有多么重要,白染,已经忍受不住再来一次了。”
上神忙提着扇子过来扶我起身,“小白染你何必要这样,你这样求本神,本神也无能为力啊,本神是战神,对九曜宫之事不算了解。况且这件事,总要有个人去殉劫。”
“那就让我去,我愿意去,只要能解这场劫难,白染什么都能做。”
子梨上神长叹一声,斟酌甚久。“你与他,任何一人去殉劫,都不是本神愿意看到的,殉劫,是灰飞烟灭,永不超生,你可想好了?”
我坚定道:“白染,已经想好了。”
“帝晔的灵力只能支撑一百年,这一百年,虽然短暂,但至少你还能陪在帝晔的身边,他早已想好了隐瞒你的对策,你要赶在一百年前没过完的时候回来,你说的对,你是星灵,这三界除了他,便是你。你们之间失去了谁,后面的日子都会痛苦不堪,生不如死。就让本上神也自私一回吧,白染,认定了这个选择的同时,你可知,你已经没有未来了。”
我苦笑,“云清在,白染在,云清不在,白染便也灰飞烟灭了。与其生不如死,倒不如,为自己心爱的人做些什么。”
“我喜欢他,打从第一眼看见他时,我就已经认定了他。”
若老天非要带走一个人,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
第一年,我趴在阿晔的怀里,一起看九天之上繁星似锦。他说,从今往后,这漫天星辰都属于我一人了,他会为我,上九天,手可摘星辰。
第二年,九曜宫外的杏花一夜绽放,他摘下一盏,别进我的发间。
“夫人,真美。”
我娇羞,“那你,要不要我?”
他眸底春风掠过拂柳,捞住我的腰身,猛地带进怀中,温情款款道:“要,本尊当然要。”
第三年,凌霄殿天帝天后设宴,我饮了许多酒,一路上是被他哄着抱回来的。我趴在他的怀里又哭又闹,责怪他为什么要赶我走,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为什么只信婧怡,不信我。
他拍着我的肩膀,眼底涌出悲伤,抱着我一个劲儿的自责,“本尊错了,真的错了,夫人,你别走。”
我说:“云清,我不走,我答应过要和你长长久久,要陪你永生永世的。你也答应过我,会与我同生共死的,即便是死,你也要带着我。”
他握住我的手,道:“染染,不要怪本尊……”
……第十三年,我终于穿着红火的嫁衣,执着他的手,一并走进了星辰大殿,对着那天地拜了三拜。
花飞满天,擦过他的肩头,擦过我的眉眼……
他手上掀盖头的动作顿住,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与我四目相对,愣看了我很久。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时光匆匆而逝,眨眼,便世间千年。
是夜,我枕在他的怀中,指腹摩挲着他胸口处的瘢淤,淡淡道:“夫君,我想要个孩子了。”
他侧过身,锁眉勾唇道:“孩子?”
我环住他的脖子,认真道:“是啊,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夫君,我很自私,我怕你会忘记了我,我怕时光流逝,你不再爱我。我想给你个孩子,这样你每当看到他,就会想起我,这样你就会将我留在心里,一生一世……
“好。”
薄唇霸道的噙住我的唇角,他的吻,不再甘甜,苦涩如斯,凄然如斯。
我紧紧抱住了他,认真真挚的回应着他,一点点将自己完全献给他……嫁衣如火灼伤了床头杏花,红帐飘香,烛台红烛摇曳,迷离了谁的芳华。
——
子梨上神要我珍惜这短暂的百年,大婚之后,我便拉着云清来了人间。
临行前医神大人给我把了脉,说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必是心中郁结所致。我央医神给我开了药方,至少,要撑到这个百年。
人间的时光里,我们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他说过,会带我去一隅净土,过凡人的一生。
他平日最喜欢在小院的梨花树下看书,时而抚琴给我听,时而,带着紫玉笛一起修炼。紫玉笛的灵气越来越重,看样子,再过个万年也能自己修成个灵出来。
我洗好了新摘下的野果子,放在盘中,端给云清。
“张嘴。”我笑眯眯的拿了颗果子塞进他口中,他配合的张开嘴,放下手中书册,拉我在怀中坐下,俊逸的容颜近在咫尺,“夫人近来脸色好了许多。”
“是么?”我不生分的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放下果子道:“可能是,医神大人的药很管用。”
“嗯。”他赞许,抬指给我理了理青丝,“也爱睡了不少。”
我环住他的脖子,亲昵道:“有夫君陪着,我自然贪睡了。”
他挑眉,眼角携着笑意,补充道:“夫人近来的胃口也不好。”
“还不是你总给我换着法做好吃的,害的我吃太多,肚子不舒服,还总是想吐。”抓过他的青丝在手里把玩,我琢磨道:“是啊,你不说我倒是还忘记了,我最近总是吃不下好东西,明儿,还要去找医神爷爷看看为好。”
他捞过我不安分的爪子,唇角笑意更深:“不用了,为夫从今日起,给你做些清淡的,调理调理身子。”
我靠在他的胸膛前,小声嘟囔:“我听说,人间都是妻子做饭给丈夫吃,丈夫是不用下厨的。夫君,染染是不是太笨了?每日还要缠着夫君给染染做饭吃。”
“不是,给你做饭,是为夫心甘情愿,本尊的染染,理应得到这世上最好的。”
“夫君……”我依偎在他怀中,甜甜的唤着他。
数不清是多少年过去,我本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安静的相守下去……直到那日子梨上神下凡,我才明白,我们能相处的时日不多了。
一百年,于神仙来说,不过弹指一瞬。
“如何抉择,你要想清楚。”
那是子梨上神留给云清的最后一句话。
“君上,您要的东西。”令影将药瓶呈给了我,我接下,抿了抿干涩的唇角,“药效,如何?”
令影踌躇片刻,道:“此药原是禁药,药效,十分的强。属下花了不少功夫才从鬼市中买下来,君上……你慎重。”
慎重……幽冥鬼药,入口即化,入腹则会立时生效,即便是云清这样修为高深的神仙,也要被困个一两日。
一两日也好,至少,跳下星渊也是顷刻的功夫。
对不起了,云清,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夫人……若有下辈子的话……
烛光盈盈,满室橘华。
云清近来为我做了不少清淡的吃食,我托令影在集市上买了好酒,启了封,分倒了两盏。药水滴入酒盏中,我忍住不哭出来,手上颤抖的收了药瓶。他推门而入,见桌上的两盏酒,眸子中的清冷被温情吞噬。
我笑靥如花,起身拉着他坐下,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给他轻轻捏着。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么,夫人为何买了酒?”
我笑的凄凉,“没什么好日子,只是,我们许久都没有好好喝一次了,索性这是凡间,喝酒,不碍事。”
“嗯。”他毫无防备的抬起酒盏,贴近唇边时,忽然道:“我给夫人备了礼物,就在枕头下放着,夫人,要不要先去看看?”
“礼物?”我心头一颤,犹豫着走向木床,掀开枕头,果真见到一枚小小的盒子。“这是……”
他饮下酒水,眉眼清澈道:“打开看看。”
我揣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打开锦盒,是一颗小小的珠子……可这不是普通的珠子,我识的,这是元丹,半颗元丹……
泪一瞬涌了出来,他坐在桌前,一盏接着一盏的饮酒。
“为何要将元丹给我,我不要,不要。”我失措的将盒子推给他,他抓住我的手,沉声道:“染染,就当,是替本尊保管了。”
泪水忍不住的掉下颌线,他抬手给我擦泪,疲累道:“染染,听话,别哭了。”
我咬住唇角,听他这样一说,心更是痛了,低头小声啜泣。“骗子,说好的,要陪我一辈子的呢,骗子……”
“染儿,别哭了,听话。”修长的玉指拾起我面前的酒杯,他递给我,敛眉道:“陪夫君,喝完这最后一杯吧。”
“云清……”我泣不成声,泪珠子滴进酒盏,我颤颤巍巍的接过酒杯,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夫君也舍不得你,只是染儿,本尊,不能让你有事。”
一盏凉酒饮下,温凉滚入腹中,一瞬息,我浑身忽然没有了力气,连端杯子的余力都没有,身子一软,倒在了桌上,拂落了酒盏。我艰难的睁着眼,胸闷气短,“怎么会,怎会这样,云清……”
我撕心裂肺的唤着他,他起身,抱起我,烛光葳蕤落在他的眼中,凄凉无比。
“云清,别走,别走。”我用尽全力抓住他的衣裳,可他轻轻一掰,便将我的手拿下,他将我放在床上,替我遮好了被子。
“染染,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云清,云清——”
“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