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过后，我的脑子也清醒了过来，赶忙从他怀中退了出来，双颊火红，支支吾吾：“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说春日里不打雷么……”
难道我又被冥界说书的给骗了？
他淡淡一笑，沉稳道：“嗯，按理来说，是不该打雷的。”
我踌躇不知再说什么为好，便与他在银杏树下双双静了许久。说来也甚是奇怪，这雨来得快，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小了下来，我昂头去看了眼阴沉的天，低声道：“不如咱们先去寻落脚的地方？”
他道：“好。”
后山中的那座山神庙其实并未如我想象中的那般颓废，至少，我瞧着除了灰尘多些，神像歪了些，也没有别的差错。
云清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殿中几根蜡烛，天外的雨复又一发不可收拾地下起来，我在神庙中生了柴火，坐在柴火前托腮看云清忙活。
“人间的雨，真好看，只是凶猛了些。”我喃喃道，扬袖往火堆贴了贴，火光熏干了袖口的潮湿。他点燃了殿中几十只蜡烛后便回到我身边坐了下来，白衣不染纤尘，清华绝代。
“你的伤，可还好？”我记着他之前出手的时候，捂了一下伤口，离开冥界之时司药仙子再三叮嘱，近来几个月都不可滥用仙法，免得旧伤复发。他曾耗了不少灵力在长生花上，如今又和凶兽动手，引得旧伤复发的可能性极大。
他轻声安抚我道：“还好，再养几日便好了。”
我抿了抿唇，埋头继续发愣。
子梨上神雨中过来，一袭青衫飘逸，雨水未曾染湿他的衣裳半分，单手拎了口袋猎物，潇洒道：“这司雨府君遣座下的几名神官来人间降雨，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着实影响本神寻猎物，野兔子没抓到，擒来了几只野鸡。看来今日这雨是不会停了，咱们便在这里打发时光也不错。”
上神将满袋子的东西丢了过来，拍了拍手，叹息道：“后山的红薯不错，本神就多拔了些出来，今日吃不完，明儿还可以带回去。”
“堂庭山荒无人烟，怎么会有红薯？”我疑惑地问他。云清低声解释道：“这些，是子梨种下的。”
子梨上神讪笑道：“是啊，本神闲来无事，就喜欢没事种种红薯，挖挖萝卜。这不是今年来四海平静么，本神主管司战，没架可打，偶尔学学凡人，享受些田野之乐，也是人生一大趣事。”
司战之神，确然是个闲差事，怪不得前些年总是往冥界跑。
我好奇地往他那袋子里看去，只可惜里面黑乎乎的，瞧的不太真切。一只玉手出现在视线之中，我本能地往后退了退，只见他用仙法将一只红薯丢进了火堆子里，复又用灰烬给埋上。
我咬住自己的手指，拧着眉头看他用树杈烤一只褪了毛的野鸡，火焰烧焦了野鸡的皮肉，有种香味从其中溢了出来，很是引诱人。
子梨上神亦是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昂头看了眼破庙的陈设，叹了声道：“看这山神庙乱成什么模样了，也罢，本神今日来你处躲雨，欠你一个人情，就先替你将这里，清扫干净。”
广袖一挥，风卷灵力盘旋在庙宇之中，扫去污垢，山神庙的陈设一洗如新，神像归位，烛火摇曳。
“想不到这神庙原本如此巍峨庄严。”世人尊神拜神，将这小小的山神庙都能修缮得如此奢华，但，这样一看我们在此处烤东西，着实有些不大合适。
上神端坐道：“这里的小山神也算是恪尽职守，原本这里也是香火鼎盛的，后来凶兽作怪，村民们不敢上山来，山神庙便荒废了。不过说起来此次若非山神上天禀奏这些事情，本神也不知晓堂庭山闹了凶兽。”
“原来是这样。”我搂住自己的腿，歪着头去看云清烤东西，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雨水滴在了房顶，莫名令人心中晃晃。
我便这般看着他，良久良久，倏然有睡意拢上心头，两只眼皮也开始打架。
鼻头有凉凉的感觉拂过，我睁开眼睛，却见云清拿了只烤成深色的红薯递给我。我怔了怔，抬手去接，可碰到红薯那刻，指尖遽然一疼，我赶忙收回手，委屈道：“烫，好烫……”
子梨上神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晃着扇子道：“这刚烤出来的，自然是烫。小白染，都这么多年了，你怎还是这般傻乎乎的？”
我抿了抿唇，丢人地低下头。云清体贴地掰开红薯，吹了吹后才将其递给了我，我被烫过一次，便更是警惕地望着它许久，才一口咬了下去。
凡间的东西，吃着倒也可口。
“好吃吗？”
我点头，他便淡淡一笑，目光里满是宠溺，将一整只红薯都递给了我，温柔道：“慢慢吃，我这还有。”
子梨上神托腮摇头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云清的厨艺，当真是好的没话说，什么东西只要经他的手中一过，便成了美味佳肴。而这些好东西，连冥界鬼市都不曾有过。
我被他的这些好东西给填饱了肚子，又被他威逼吃了些肉后，便靠在他的腿上昏昏欲睡。子梨上神还缠着他继续烤鸽子肉吃，我实在熬不下去了，两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梦里那些谈话，云里雾里，分不清虚实。
“当年你废了她全身修为，让她流落冥界八万多年，她若不恨你，倒是奇怪了。只是你做的这些事，到最后终究能不能感动她，本神便算不出了。小白染若知道你就是……她会承受不住的。”
那道清晰沉重的声音道：“本尊回来，只想好好待她，她放不下那些事，本尊便等着，等着她愿意放下的那日。”
“九万年前你将她从云海深渊中带出来，执意要将她幻化成人。后来你寻遍八荒都没有寻到合适的仙骨予她用，你便将自己的仙骨拆了给她，断她仙骨，你也会疼。你想保护她，有千千万万种法子，为何单单要用两人都受折磨的法子呢？”
“唯有这样，才能断了她对本尊的念想，本尊死了，她才能活着。”
“抱着一生对你的怨，你的恨而活。”
“只要她活着，怎样都好。”
我灵台有些疼，难受地动了动，一只手搭在我的侧脸上，我着急抓住那只手，神志不清的呢喃道：“阿晔……”
他嗓音哽了哽：“阿晔？”
——
翌日的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苏醒过来时，身上还搭着他的外袍，我将外袍收起，起身出门。阳光柔柔地洒在我的脸上，我没再抬袖去遮，任由那缕光覆在我眉心。
“醒了？”
我一睁开眼睛，便瞧见了他。他着了一袭玉白色的袍子，袖口用银线勾出几道龙纹，腰间挂着一枚水玉雕成的玉佩，身形颀长，温润中又携着少许威仪之感。
“你的衣裳。”我将他的衣裳归还给他。他一只手提起外袍，张臂便将崭新的袍子搭回我肩上，嘱咐道：“今日天虽放晴，外面的风却还是凉着，你披上，勿要冷着自己。”
子梨上神悠悠然叹了口气，从路那头走来，调侃道：“索性这小白染是你的宝贝心尖子，你怎么照顾她，都是为她好。只是这春日里，你还担心她会着凉，她不是小孩子了，你无须如此操劳。”
我闻言红着脸低下头，装作平静道：“上神，你勿要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可是晓得，不过小白染你可是捡到便宜了，咱们云清大人最会心疼人，这一个救命之恩，你可要好好珍惜了。”
“染染对我有恩，我照顾她一生一世，都无碍。”他握住我垂下的那只手，转移话题道：“我先带你回去，他们寻不到你，该是会着急了。”
那个他们，无非是令影与他的手下。
如云清所料，令影果然便在府中等着我，见我与云清回府，便赶忙迎上来道：“君上，云清公子。”
“无须多礼，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凝声问他。他一手握着剑，眉头紧皱跟了上来道：“属下昨夜发现了木夏神君的踪影，他总算现身了，不过，他只去见了宁家的小姐，却没有对宁家小姐下手。”
“宁家小姐？”
“属下查过，是个傻子，天生便少了一魂一魄，如今年方十八，她的前世，乃是天界神女，十八年前因错被打入轮回，断了仙根，永生永世都不可再为仙。那一魂一魄，亦是来冥府之前由天宫掌刑司命所收，命格之上她九世早夭，九世之后，魂飞魄散。”
天界惩罚罪仙的手段向来厉害，被天界打下轮回，受尽九世折磨魂飞魄散，那她必然是犯下了什么大错。
“木夏去见了她？你可曾问过，木夏与这位打下凡间的神女是否有什么交情？”
“属下打听过，听说他们之前，乃是同门师兄妹。”
“同拜清虚真人门下，你说的那名女子，可是昔日云霄宫神女洛尧？”云清缓缓问道。
令影恭敬回道：“正是，陆判官当年亲自送她入轮回，对她的名字身份亦是十分清楚。洛尧是因盗窃还魂珠导致云霄宫大动，又与凡人相恋，故而被天帝罚入轮回，痴傻九世。”
“她喜欢的，并非是个凡人。”云清一语道破天机，沉声道，“她爱上的那个人，是当年先妖君的手下，那人骗她盗取还魂珠，欲要复活妖君。她遭人利用，执迷不悟，才会被天帝罚入轮回。至于魂飞魄散，是她应有的结局，她堕落为魔，伤了不少凌霄殿的神官，天帝亲自出手，才将她打入天牢。她的罪过太深，即便轮回转世，亦是不得善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