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我忽然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想不到沉钰上君也会被人当作眼神不好,这个事情我记着,等下次再见时,我定要夸夸他。”
令影忍俊不禁道:“上君这是受了君上的牵连……”
我得意道:“这几万年来,我牵连过的人还少吗?”
几名阴官围成一团哄笑,白胡子老者见状哀然一叹,抬眸瞧过来,正好便瞧见我与令影二人,老人家脸色刷的一下白成一片,瞧着我颤抖道:“鬼、鬼君大人。”
他并不识得我,大抵是认出了我身畔的令影。众人登时便愣住了,孟饮亦是诧异转过身,瞧见我的那刹那,愣了甚久:“小白……”
他走近我,眉心紧拧,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看得下巴快要掉下来了——
我莞尔一笑,淡然自若:“自是求见阎君。”
“你……”他打量我一身墨衣,又看了甚久我身畔的令影,敛眉道,“小白,我以为,从那之后,你再也不愿见我了,小白,你近来可好?”
“嗯,我很好。”我淡淡回道,他该是还没缓过神,所以如今还不晓得老者口中那声鬼君大人,唤的是我。
“是我,对不起你。”他沉下声,抬手便欲过来抚摸我的容颜,但手却在半途被令影冰凉的剑柄挡开。令影凝声道:“放肆,鬼君面前,不可无理。”
“鬼君?”他错愕,大殿之外顷刻安静了下来,众阴官缓过神来,齐齐俯身拜道:“鬼君大人。”
孟饮的身子僵在了原处,闻声正好赶来的沉钰上君不知何时来到我身畔,洒脱道:“哟,今日你也来了,真是稀客。”
“上君大人。”白胡子老者缓缓走来,恭敬一礼。沉钰上君拂袖负在身后,同我温和道:“走吧,阎君已等了你许久了。”
“嗯。”我扫了一眼原地发愣的孟饮,轻声应允。
“宣白染鬼君,沉钰上君觐见。”
冥殿的大门无风自开,殿内珠光晃眼,我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迈进冥殿。
“以前每逢十四,你都会避着不来冥殿。你最怕招摇,今日竟然公然出现在冥殿阴官面前,有些不像你的行事风范。”沉钰上君朗声道。
我不好意思道:“我忘记了,方才送走天界的神君,本想及时来冥界同阎君禀报魂魄之事,可凑巧便撞见了。”
“站在你面前的那个男子,便是谛听口中的混账东西,转生殿的孟饮少君吗?”他如今还有心情故意与我开玩笑,“生的还很是俊俏,不过太过没心没肺了些。对了,你原先不是在洗澡时捡了个俊俏神君么,比之孟饮,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今日怎没同你一起来?”
我老脸蓦然一红,低头道:“你是说云清?令影没同你说吗?他受了重伤,已经被子梨上神带回九重天了。”
“受了重伤?”
我顿住了脚下的步伐,愧疚道:“他,是因为我才会受重伤的。木夏的那一掌,本该是打在我身上的,他为了救我,才会被那一掌引得旧伤复发,命在旦夕。”
“你是说,他替你受了一掌?”沉钰挑眉道,“他待你,倒也算是一片真心。木夏神君此人修为甚好,连本君都未必是他的对手,他的一掌若落在你身上,重伤的便该是你了。”
“可,我总觉得自己愧对于他,我从来都没给过他什么,可他却如此待我,我……”
“你不忍心?”他负手道,“人都道鬼君是个性情寡淡,无情无欲的神仙,没想打你竟也有不忍心时候。不过,你勿要多做担心,九天之上还有位医神在,那名医神可是医术高明,纵是多重的伤,在他的手下,也不过是须臾的功夫。”
未央冥宫,两侧阴侍俯身叩拜,莲花盏内夜明珠余光璀璨,青纱飞舞,庄严肃穆。阎君老人家彼时正立在正殿之上,单手搭在黑曜石的龙座椅扶手上,一袭白衣潇洒临风,一手执着看罢的奏折撂回桌案上,理了理广袖道:“本君前次得了两盒新茶,正愁无人共饮,既然来了,便勿要着急走。本君知道你眼睛不好,特意命人将殿中夜明珠遮了些许,你在人间一个多月,该是有所适应。”
我同沉钰一道对着他的背影谦恭一拜:“拜见阎君陛下。”
“坐吧。”阎君缓然转身,步伐沉稳地走下黑曜石铺成的台阶,拂袖在一旁茶桌上安放了三盏茶,和蔼道,“天界的折子已经送了过来,你捉拿木夏有功,可要什么赏赐?”
我走近茶桌,同他老人家道:“这九万年里,下君想要的阎君你都赏了一屋子了,下君哪还想要什么赏赐。况且,这次也并非下君一个人的功劳,云清神君……”
“云清神君自有天帝赏赐。本君听说你最近与那孟饮少君,相处不错,前次审判殿上君来求本君,说是他家丫头看上了孟饮,求本君给他家丫头赐婚,这原本是桩金玉良缘,但本君想,你这几万年来不动凡心,若你也喜欢他,本君倒是不介意棒打鸳鸯,将那孟饮赐给你做小。”
我僵着半张脸道:“阎君你是听何人说下君与他相处不错的?你老人家不怕棒打鸳鸯遭雷劈,下君可是害怕。”
赐给我做小这件事,有点可怕。
沉钰上君朗声笑道:“鬼君如今有了新欢,孟饮早已入不得她的法眼了。况且你若真的将孟饮给了她,日后九泉衙门可是要热闹了,别忘记了谛听与孟饮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算来,谛听与孟饮前后打了两次架,到如今谛听还是每每听到孟饮二字便会炸毛,若再相见,那场面颇为骇人。
“也是,你这还有个要报救命之恩的新欢,看来本君多虑了。”广袖一挥,茶壶自行悬起,往茶盏中添了三盏热茶,阎君道,“来尝一尝,人间的云雾茶,这可是在仙山中才可采下一两壶的东西,不可多得。”
“云雾茶,阎君大人何时也好上品茶了?不过,若说这好茶最多的地方,可便是九泉衙门了。木夏的事情解决完后,你打算,还同昔年一样,打着闭关的幌子不见任何人吗?”
我淡淡“嗯”了声:“既然没什么事情了,我也该重回九泉衙门了,我,不太喜欢见生人。”
“一十三天诸佛召开佛会,你可有心要去看一看?九万年了,也是时候让露露面出去见生人了。”阎君端起茶,轻轻吹了吹茶面上的雾气,“司命星君你也见过了,既然当年的白染没死,你便该选择放手,去搏一搏。以你如今的身份,九重天没多少神仙敢得罪你,遑论再如九万年前一般设计陷害你了。”
他说的是,婧怡吗?当年我被她欺负,不就是因为身份品阶不够,才会遭人陷害,差些连性命都不保。
“本君也觉得,你是时候回九天看一看,回九曜星宫看一看,那里说到底,也是你的故乡。”沉钰上君善解人意道,“你即便再痛恨那个地方,也该去见一下,当年对你有恩,有义的人。”
是啊,我与雪离好几万年没见了,虽然子梨上神同我说过她很好,但终归不比见一见安心。
一场茶宴过,已有些时辰了,令影陪我回了九泉衙门后便前去处置刚刚送来的一只恶鬼。我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心,孑然一人顺着铺满石子的小道行着,可走着走着,忽有一个小丫头因走得太快,一头撞进了我怀里。好在我及时伸手,才扶住了她将要倒下的身子,小丫头蓦然抬头瞧见了我,怔了一瞬,慌着跪下身:“君、君上恕罪。”
许是因着动作太大,怀中满抱的书画掉下来一卷,画卷滚落在我裙下,缓缓展开,露出一张熟悉的容颜……
我僵硬地蹲下身子,指腹抚过那张容颜,心中五味杂陈。
“怎么将它们给抱出来了?”我小心翼翼地卷好画卷,握在手中。小丫头颤颤道:“回禀君上,是女官大人见这些书画边角潮湿,所以命奴婢将书画抱去九幽殿晒一晒。”
这些书画,已经好几万年未曾动了,我都快忘记了。昔年我日日受噩梦侵扰,苏醒过来的那一会儿,连他的容颜都记不得了,阎君不忍见我折磨自己,便特意从天界带下来昔日星辰之主帝晔大神的画像,想要勾起我的回忆。
画中的他,眼神里淡然如风,一贯的清雅高贵,一袭银衣威仪万千,青丝被玉冠高束,玉带抹额衬的其愈发温润如玉,却又高高在上,不可亵渎。
阎君说的对,我从没有忘记过他,也从没有想要放弃过他,只是那些伤早已将我伤的遍体鳞伤,我不敢再靠近他了。
我怔怔地看着那幅画入了迷,倏然想起,那一年我何尝不是如现在一般,昂首翘望着高高在上的他,他的眉眼清澈,比我见过的任何一颗星星都美。那时我灵力不够,唯有被困在万丈星渊之下不得自由,终有一日,我看见了他,那个温润如玉的神……
“你想,随本尊走?”
我点头,我想跟他走,很想。
他好看的眉头微拧,思忖片刻,朝我摊开一只玉手,嗓音低的迷人:“过来吧。”
我跳进了他的掌心,头次感觉到他掌心的温暖。他将我养在一盏白莲之中,与我朝夕相处,他看折子的时候,我便在他的袖边闹腾,飞来飞去地看着他,他浅浅勾起唇角,指腹点了点我的脑袋:“小东西,听话些,待我看完了,再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