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重天百花怒放之景甚是引目,我与谛听进了佛界大门,有佛者前来引路,双手合十弯腰一拜:“鬼君大人这边请,贫僧已命人打扫好禅房给鬼君大人暂住,大人这边请。”
佛家素来讲求清心寡欲,连给众仙准备的落脚点都是素雅单调的禅房,禅房外缥缈云絮里生出几朵莲纹,门前有塔铃摇曳叮当作响,坛中菩提花怒放,仙气浩浩。
“阿弥陀佛,贫僧乃是佛祖座下怜生尊者,鬼君大人若在此处有什么吩咐,尽管告知贫僧便好。”身披袈裟的和尚淡漠如风道。我颔首:“有劳尊者了。”
一殿三间禅房,此处暂且只有我与谛听住着,别无他人,着实清静。
“来了一十三天,本君再想办法带你去九重天,你是冥界的鬼君,按说没有宣召是不可入九重天的,本君可暂时同师父讨个手谕,只是九曜星宫不同寻常之地,你若是想去,唯有悄悄的。”
我这次上天,是为了调查雪离失踪之事,九曜宫我已进不去了,想要追查三万年前的事情,还需用些特殊手段才好。
“你身上可是带有令牌?”我问他。他点头,从腰间取下令牌递给我:“此乃是冥界的令牌,你身上不是有九泉衙门的令牌吗?”
“那道令牌容易暴露身份,我用你的,你常年行走天冥两界早已再无须什么令牌了,先借我用两日。”
“也好。”谛听思索片刻,关怀道,“两个时辰后佛祖们会在雷音宫设素宴,届时你可趁着宴会的功夫,提前离席,拿着这道令牌前去九重天,不过你要切记在这场素宴结束之前赶回来。”
“我记得了。”将令牌收进袖中,我晓得现在还不是贸然进九曜宫的时候,况且九曜宫刚刚有了新主,那位大神是何人,脾性如何,我全然不知。不过,我可以先借道去司命府上问一问。
佛殿中香火旺盛,檀树参天,我孤身站在树下,昂头看着遮天的碧色树叶,有些失神。
“你傻不傻,他都要你去挡劫了,你还要在这天牢里等他,他不会来了,染染,我何时骗过你了!”
记忆中的那个姑娘明眸善睐,杏眼弯眉,眉心一颗红痣颇为美艳,握着我的肩头颤抖道:“染染,跟我走,我带你去人间啊,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寻一个神尊大人找不到地方,我保护你。”
“是我亲耳听见神尊大人与婧怡说的,他将你从星河中带回来,就是因为你可以解救苍生,匡正星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别再做傻事了,你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苍天在上,我北斗星君雪离,定一生呵护吾妹白染,保其安稳,生生世世。”
“雪离。”我怔怔瞧着风吹走树梢残叶,缥缈无痕。雪离,你究竟去了哪里……
大雷音殿,诸天神佛共聚菩提花下,莲香徐徐,迎面清风吹走薄云,佛祖座下几名弟子守在殿外,朗声穿传唤道:“如意殿伽罗佛祖到、长春殿静幽佛师到,九天梨苫宫长清大神到,上清境明珏天尊到——”
谛听拿了一把扇子遮面道:“此次佛家宴请了不少九天尊神,不过这些尊神未见过你,你便无须担忧别的,等到了宴上,本君再仔细给你介绍介绍。对了,你若想要行走九天,可需多加避着他们,免得被他们抓个现行。”
言罢拉下扇面,嘴角挑起一抹极为夸张敷衍的笑,将手中名帖递给小弥勒。小弥勒看着他这抹笑唇角僵硬地抖了抖,他甚是得瑟地抬手示意小弥勒展开名帖,小弥勒傻乎乎地“哦”了一声,展开帖子像是故意卯足了劲:“冥界圣德殿谛听上君到、九泉衙门白染鬼君到——”
一气呵成,字字铿锵,尾音刚落便有几千道目光齐刷刷地穿过来——
我抬袖遮住脸,赶忙先溜为上,只余下身后几步远的谛听还怔在原地,僵着一张脸干笑道:“啊哈哈,众位仙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不过少顷便听谛听在原地跺脚:“老子咬死你,你这样大声做什么!”
小弥勒委屈挠头:“是上君你八百年前便定下的规矩啊,您说如此才能彰显出您大爷的威武霸气。”
“你大爷的威武霸气!”谛听扬扇子打在了小弥勒的光头上,压低声尴尬道,“老子一会儿再来同你算账!”
小步地跑回我身畔,彼时我已经寻了个合适的席位坐下,谛听便毫无形象地俯身仓皇坐在我身畔,无奈拂了拂袖子,顺道还给我添了一盏茶:“这一十三重天的佛祖们都是吃素的,你将就将就。不过话说自从云清走后,便再无人给大爷做早饭了,你这次前来,可抽空去看看他的伤势,顺便问一问他啥时候再回九泉衙门做饭。”
我偏过头看他:“你到底是担心他的伤,还是担心你的饭?”
“大爷我自然是担心他的伤了。毕竟云清那厮可是与本大爷算个知己,本大爷只是担忧之余,顺便问问罢了。”谛听素来撒谎不带脸红,我早已被他这张城墙厚的脸皮给屈服了,便抬起茶盏,淡淡饮了一口:“哦?是吗,你什么时候和他成为知己了,是一起为虎作伥,去审判殿打孟饮的那次?”
谛听呛了一口茶,心虚地理了理袖子:“老子那是替天行道,与他也是英雄所见略同,况且老子便不相信,你会不担心他。老子可是听说你隔三差五就去司药府上问问她可有云清的消息,此次逼你来天界,你理应该去瞧瞧他。”
我扬眉含笑道:“我瞧你倒是挺关心他的。”
谛听翻了个白眼:“别。老子是关心老子的饭而已。”
我轻笑一声,埋头饮茶,其实我确然担心着云清的伤势,一月不见,不知他的伤如何了。天界始终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司药她师父究竟能不能治好他的伤,还没有个准信。不过来天界的时候我便想过了,除了同司命问清楚雪离的事情之外,我或许,可以去看看他。
一十三天上流水莲花,仙鹤展翅薄云缭绕,菩提花落,擦过我的袖口,天界诸位神佛也陆续入座,薄雾缭绕后有仙乐传出,娓娓动人,此般祥和不过半刻钟后便被神官一声清澈之音打破:“太清境君池帝尊到——”
“君池帝尊。”谛听喃喃出声,神色颇为紧张,握着茶盏的手抖了抖,赶忙朝着还在喝茶的我使眼色。我会意到他的意思,沉稳起身,只见那佛光普照深处缓缓走出一褐衣神官,身后携了并排八名白衣神者,进殿后退立两侧,俯身扣袖道:“恭迎帝尊。”
诸天神佛皆是起身,连那位列首位的无相佛祖亦是起身,躬身拜道:“恭迎帝尊,”
佛光之中男子身着一袭墨衣,剑眉星目,眉宇轩昂,清眸冷淡,恍若视天下苍生皆为眼中物,盛气凌人。可这样威仪的一尊神,容颜却是万年不改的俊美无双,气场压过雷音殿中的所有神佛。这便是君池帝尊了,以往听他的名讳,可都是在鬼市中的那些戏本子里,如今总算见到真人了。
“阿弥陀佛,帝尊大人请上座。”无相佛祖亲自前去相迎,各神官尾随帝尊而去,甚是有规矩。
墨衣帝尊拂袖淡然道:“平身吧,今日本帝前来,各位无须拘束,开怀畅饮便好。”
“谢帝尊。”
我抖了抖袖子,安心坐下,不过谛听他,好像对这名帝尊颇有意见,众神皆坐下,唯有他站着,还摆出一副哀怨的样子……
“帝尊大人请用茶。”
帝尊那畔刚刚落座,一抬头便见谛听鹤立鸡群一般哀怨地看着他,登时眉头一紧。帝尊身侧的褐衣神官彼时亦是瞧不下去了,捏着嗓门轻咳了两声,可谛听,依旧无动于衷,神官讶了讶,继续装咳嗽。
我昂头提醒道:“谛听,谛听你怎么了?”
他竟能呆成这样,我无奈之下,唯有咬咬牙,朝着谛听的腿上拧了去……
“哎哟我去!好疼!”
这一声惊呼更是引来诸多目光,谛听抱腿嘴角抽了抽,自觉反应失态,只好干笑着同殿上帝尊打哈哈:“那个,小神失礼,还望帝尊大人勿要怪罪。”
帝尊大人好在脾性还……不错,只是轻飘飘地道了句:“无妨。”并未多做怪罪。我待他坐下来,才转着杯盏打趣道:“这大约便是凡人所说的,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了。”
当年谛听的红颜知己可是被君池帝尊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抬去了太清境。当年那一场婚事,听说可以媲美八万年前天帝与冥王大婚的那场,而谛听作为帝尊与孟司命之间的牺牲品,听说有三百年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流连青楼妓院中借酒消愁,后来还因着被人间一女子逼婚,被打得面目全非重伤在身,才被阎君老人家用一条麻袋拎回了冥界,可谓,悲惨至极。
谛听揉了揉鼻子,冷哼了一声:“老子才不是他情敌呢,老子抢不过他,还是安分些为好。”
我笑道:“那你方才为何魔怔了?”
谛听吸溜了鼻涕道:“老子触景生情不好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是啊,这帝尊可不比人间的泼妇,他若打你一顿,啧啧啧……”
谛听一脸哭丧,颤巍巍地指责我道:“连你也开始嫌弃我了!”
“……”我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