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目光挪回谛听身上,从容镇定道:“让她瞧去吧,纵使她心中多么恨我,现在也不能拿我如何。”
谛听阴森森道:“对,你现在的身份她见了,也需行大礼。这次你回来了,就不要放过她,老子支持你!”
我抿了口酒:“你除了支持我,就不能付出点实际行动吗?”
谛听怔了怔,两手一摊,格外委屈道:“大爷不打女人……”
“什么打女人不打女人的,本神在对面都听见了。”子梨上神端着酒盏,慢慢悠悠地走过来。我起身,执起酒盏敬他:“子梨上神。”
子梨上神抬杯子点了点头,广袖负在身后道:“本上神来时,云清大人可是特意吩咐过,他不在,你少饮些酒,本神私下命侍奉你的仙娥将你的酒水都温了一遍,你酒量不好,温酒也就解解馋,必能让你扛到回合善宫再晕。”
“云清,他怎么……”
“他不喜这种场合,就让我先照看你,他在宫中等你回去。”
“这位,便是白染鬼君吗?”一名白衣仙人走了过来,子梨上神正与我说得起劲,蓦然被白衣仙人打断,回身不悦得拧了拧眉头:“长清你也过来叙旧的吗?”
“长清……”我踌躇一阵,晃过神来,赶忙一拜,“长清大神。”
长清大神含笑道:“本尊看你们相谈甚欢,就来凑个热闹,你们在聊什么,可否带本尊一个?”
“啊,我们在聊打女人,这个你铁定不在行。”子梨上神一语惊人,我抽了抽嘴角,谛听亦是一脸云里雾里:“子梨上神原来你口味如此重。”
长清大神镇定点了点头,睿智道:“他口味一直很重,只是惯爱掩藏罢了。”
“你!”
“打女人本尊着实没什么经验,不过本尊却是可以给你们支支招,对了你们要打谁?”长清大神真乃是个神人也。
子梨上神握着扇子敲了敲脑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长清者,简直是自寻死路。”
我赶忙解释道:“大神误会了,子梨上神,只是在开玩笑。”
谛听配合地翻了个白眼:“他最近有些亢奋,大抵是抄佛经抄出病来了。”
“本尊瞧着也是。”长清大神赞同地点了点头。子梨捏着扇子一脸哀怨:“就你最没良心!”
大神目光和煦地看着我道:“那年瞧你,你还是个终日缠在帝晔身畔的小星灵,时过境迁,一转眼你便成了冥界鬼君,这些年,该是吃了不少苦头。”
“大神你,见过我?”为何我的记忆中,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他。
“嗯。”他抬起手,伸开五指,掌心里躺着一枚银色铃铛,银色铃铛……我晃了晃脑袋,似真的有些熟悉,他一扬手,银色铃铛便倏然悬在了我眼前,风吹过,叮当作响。
“养着一只星灵在身侧,你当真与众不同,既然她这样喜欢这只铃铛,本尊就送给她,就当是,见面礼。”
我早已忘记了他的容颜,也不晓得他是长清大神,元神受了重创那次,头一百年的事情,我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我伸手将铃铛取过来,不可思议道:“你是长清大神,原来是你。”
“本尊听闻你元神受创,忘记了不少事情,不如本尊帮一帮你,将你丢失的那些记忆,补回来。”
一道灵光点在我的眉心,我眼前顿时一片白色,灵台里多了不少回忆……
“你想与本尊同生,那每年的三月十二,便是你生辰。”
“寻不到合适的仙骨助她转生,所以你就将自己的一节仙骨给了她?她能修炼成神,皆是因为你,你损了九万年修为,值吗?”
“本尊生于天地间几十万年,区区九万年修为,又算得上什么。”
——“阿晔,为什么连你也不相信我,我真的没有伤害她,阿晔!”
“染染,听话,我信你,我都信你,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带你出去。染染,去了司命府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原来,那年他真的去过天牢……
三月十二,那是他的生辰,他说过,从那后每年三月十二,他都会陪我过生辰,后来,他也遵守承诺了……
我的神骨是因他而来,其实我便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当年他狠心碎了我满身骨头,自己也会痛吧。
我被他下令困在司命府的那几个月,我常常能在梦中看见他,可终究不过是,相对两无言……
心口闷得喘不过气来,我抬手攥成拳,狠狠砸在心口,那里面,为什么会痛,为什么会痛!
凌霄殿外仙云缭绕,我踉跄下了九百九十九重云阶,无力地扶住身畔玉树,勉强撑住身子。原来,从始至终,我都忘记了,是他将仙骨给了我,是他给我吃了丹药,才保住了我的性命,一直撑到司命来。
只是帝晔,你原本不爱我,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眼眶生疼,但却无论如何都流不出一滴泪水,我的泪,许是在他陨落的那年,就已经流干了。
“你到底是谁?”
女子冷冰冰的声音落进耳畔,我皱紧眉头,强撑着胸口的疼,直起身回眸看她。她一张俊俏的容颜苍白如纸,朱唇颤了颤,盯着我这张容颜,咬牙道:“不可能,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眯了眯眼,拂袖不愿与她纠缠,哪成想她却大步迈过来,抬手捞住了我的手腕,力度加大,攥得我手腕发紫,凛然颤抖道:“你果然没死,你果然又回来了,你还敢回来!”
我猛地用力,拂袖甩开她,她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坠落在云深处:“放肆!本君为何不可来九重天?仙子还请自重!”
“白染!”她嘶吼出声,一双眸子泛着猩红,愤恨道,“本宫不管你回来到底是为何,你都休想再踏进九曜宫!帝晔若不是因为你,也不会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你就是个贱人,本宫真后悔,当年为何没能毒死你!”
时隔多年,我们之间,不仅仅是我恨着她,她也恨着我。
我垂袖转身,不再看她,压制住心头的怒火,大步离开。
“白染,我杀了你!”
一道剑气直逼脊背,我侧身躲开她的剑刃,徒手接住了她的剑身,稍一用力便折断了她手中的长剑,抬手过去擒住了她的脖子,五指收拢。
“呃!”她闷哼了声,呼吸也变得紧促。我挑眉没好气道:“你想杀本君,真是自不量力!”
她勉强扯开唇角,讽刺道:“呵,当年他将你脱骨扒皮,元神震碎,你竟还能、苟延残喘活下来,当真是命大。”
“你不死,本君又怎会这样容易死去呢?婧怡,你给本君放老实些,若不然,本君可不知道还能忍你多久,万一本君手痒,想要找你报仇,你觉得你逃得掉么!”手上力度一紧,她面色更是狰狞,痛苦得再难说出半句话……
“小白,手下留情!”司命星君突然出现,见状顿时脸色铁青,大步赶了过来,着急道,“小白,别冲动。”
我见是他,便将怒火熄下几分,索性我原本也没想真的拿她怎样,纵然她九万年前那样陷害我,我将她千刀万剐都不足为快,但我,没她那样狠的心。
手上力度松开,她连连无力后退了数步,差些跌倒,我拂袖凝声道:“滚,日后不要再让本君见到你!”
“你,你!”她捂着自己的脖子,双目炯炯,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我,哽咽道:“本宫不会放过你的!”
“够了。”司命星君冷喝一声,婧怡浑然一震,大抵是被他吓住,唇角颤抖不敢言语。星君深深看了我一眼,为难地长叹了声,谦恭朝她一拜:“小神送帝女回去。”
司命星君寻常不会轻易发脾气,这次,是真的恼了他了。我抿了抿干涩的唇,回身化成一片云,往合善宫的方向飞去。
闵苍神君正好搂着玉明宫那几份被洪水染湿的卷宗回合善宫,见我失魂落魄地落在宫门外,关怀问道:“鬼君这是怎么了,我家上神与谛听大人都还未回来,鬼君是提前离席了吗?”
我轻轻应了个“嗯”,径直朝着府中而去。约莫是我冷淡起来的样子太可怕,宫中侍奉的仙娥们见了我都不由要退让两尺地,我寻了个僻静的亭子坐下来,心如刀绞。
五指紧握,指甲钳进了掌心,当年帝晔抱她离去的样子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原本我心里还有两分悔恨,悔我不该恨了他九万年,可当瞧见婧怡的眼神时,这些悔恨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你根本都不信我,你只信你所看见的,你根本没有在意过我,毁了我满身仙骨,你是在后悔么,后悔当年不该将仙骨给我,不该让我活下来。”
一拳砸在玉桌面上,渗出两抹殷红。
一只携着暖意的大手敷在了我的手背上,我怔了怔,昂头去看他,他抬手指腹抹掉我眼角氤氲,目光沉沉:“是谁招惹你了,嗯?”
我咬了咬牙别过头去,方才的怒气全消,心虚的吸了口凉气道:“没,没有。”
“手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有。”他在我身畔坐下,指尖运起灵力,给我抚平伤痕。“手腕上的伤,是她弄的?”
我倔强道:“是我咎由自取罢了。”
“是在伤心,他当年没有相信你的话,将你打入天牢,受尽折磨吗?”他的语气很轻,落在我的心头,却是千斤之重,泪水遽然便涌了出来,我不愿让他瞧见我哭,便将头别过去,目光落在院子里的一株菩提树上。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子梨与我说的。”
我嗤笑了声,含泪道:“你有没有感觉,我很可笑?曾经自以为,在他的心中很重要,可是后来才知道,原是他根本没在意过自己。我以为他给我的已经是一切,但却不知道,他给婧怡的可以更多。我被陷害时,他将我关入天牢,在婧怡的床前照顾了整整两个月,而那两个月,我差些死在天牢中。或许,我的生死他根本没在意过,他宁愿自己也承受碎骨之痛,也要将我贬下凡尘,云清,你知不知道,每每午夜梦回,我都会梦见他双手是血地逼近我,要将我剥皮抽骨!”
“染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