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云烟，还有九重天的九曜星宫，脑海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扶着沉痛的额头，喃喃自语。
有风吹开窗子，拂起朱红色的帘幔，偌大的九曜星宫彼时仿佛，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艰难地睁开眼，视线内模糊的厉害，身子稍稍一动，耳畔便有玉珠碰撞的清脆声音，一抹嫣红从我的眼前落下，摊在妆匣铜镜前。
“哎呀，你的盖头……”一只纤纤玉手捞去那片嫣红，清冽的声音温柔责备道，“染染，你怎么还坐在这里，该去拜堂了。今日天界众仙家可都来喝喜酒了，你可不能出差错了。”
我顺着那只玉手广袖瞧了上去，看清楚那女子的容颜时，却是陡然一震：“雪离……”
好似，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雪离了，她扶住我的肩膀，绕到我身后，抬起玉指给我扶了扶鬓角红花玉簪：“我方才才从北斗星宫赶过来，近日因着星河动荡的事情弄得人心惶惶的，不过好在云清大神法术高超，暂且稳住了星辰动荡。”
云清大神，我头痛地问了句：“云清，是谁？我今日要嫁给谁？”
“你怎么连这个都忘记了，你要嫁给云清大神啊，他如今乃是九曜宫的宫主，你们已经相知相守了好几百年了，前一段时日云清大神去向天帝陛下请命，要娶你为妻，染染，你可真幸运……”
是了，我记起来了，许久之前他误闯了九泉衙门，是我救下了他的性命。后来我们便私定终生，欲要一生一世，今日，是我与他的婚期。
嫣红色的盖头遮住了我的视线，雪离上仙扶起我的身子，柔柔道：“染染，成了亲之后，你便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成了亲之后，我便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漫天菩提花开，花叶交错，祥云缭绕在九天之上。我隔着朱红色的盖头隐约瞧见他立在百层云阶上的身影，修长华贵，红衣端庄，眉眼清澈，俯瞰苍生。
他好像一个人，像谁，我已记得不大清楚了。
仙乐袅袅，清风吹散流云，他走下百层云阶，红袍曳地，立在我的眼前，朝我伸出一只玉手，温柔浅声道：“染染，过来。”
我瞧着他，这副熟悉的容颜曾让我痴念了百年，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我将手撂在了他的掌心，他掌中的温度令我眷念，携我走入云霄。
司命星君与姻缘神君站在一树菩提花下，缓缓展开手中神册，诵读神谕。
天神成亲，只拜天地，不拜高堂，礼数却比人间的要繁琐得多，前前后后走下来，已有两三个时辰。
新婚之夜，他端起桌案上的两盏酒，递于我一盏，目光中流光溢彩。我接过酒盏，与他一饮而尽。
“染染。”他抚着我的容颜，容我靠在他的怀中半醉半醒。我抬起手搭在他的肩上，嗅着他怀中的淡香味，傻傻点头：“嗯，我在。”
指腹摩挲着我的脸颊，他闭上好看的眸子，浅浅道：“本尊盼这一日，已有九万多年了。”
“九万年？”我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惺忪笑道，“哪有那么多年，你是不是，记错了？”
他抚着我的发髻，笑意低沉：“没记错，本尊，怎会记错。”
我没再纠结他话中的意思，搂着他的脖子同他亲昵道：“云清，我好累。”
他闻罢轻易地将我横抱在怀中，步履沉稳地抱我走向云床。
一夜云雨，我终于可以守在他身边，陪着他不离不弃了。
翌日他苏醒得很早，他走时我还在睡着，他便顺带给我遮好了云被，关上了窗子。天界没有昼夜之分，我也不晓得自己是从何时苏醒的，只记得隐约听见殿外有小仙人谈及上清境天尊驾临的事情。
我梳洗完后便去寻他，不知为何，这九曜宫的摆设风景都与我记忆中的一切，大不相同。
“她乃是上天孕育出的灵胎，昔年你大费周折才让她活了下来，如今，必定也舍不得让她去死。你的心情，本天尊明白，只不过，如今星河动荡，也唯有她才能解此劫，你难道还想再去殉劫一次吗？上古定仙柱可救你一次，却未必能够救你第二次。”
繁花开遍九曜宫，他与天尊负手立在天河河畔，背影凄凉。我无意听到他们的话，心口一阵抽搐的疼，转身靠在一棵菩提树后，良久，才听他缓缓启唇道：“本尊既已娶了她，她的生死，便只有本尊可做主。”
天尊凝声道：“所以，你想要她活着？”
“她活着，才好。”
星河动荡，唯有我才能解星河之劫，这个事情，我早许多年便知道了，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我，选择去殉劫。
我失魂落魄地折回寝宫，坐在寝宫外的秋千上发呆。星河动荡，原本我才是唯一的解决之法，只要我跳下去了，一切，就可恢复原样了，但他娶了我，他娶我，是为了给我挡劫。
云清，这个名字，明明熟悉得不得了，可却又让人觉得陌生。
秋千上倏然多了一道力，我惊诧地握紧藤蔓，生怕自己掉了下去，回头去看，只见一袭白衣的他嘴角噙着浅浅笑意，抬臂便将我揽进了怀中，附在我耳边柔柔道：“夫人不是最喜欢荡秋千的吗，今日，怎会害怕了？方才看夫人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我压下心头的躁动，乖乖地靠在他的怀中，敷衍道：“没，没想什么。”
他自我身后抱住了我，轻声道：“你我新婚燕尔，可有想去的地方，本尊都应你。”
心头格外的酸痛，我摇了摇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呢喃道：“我不想去别的地方，我想，和你在一起，就这样静静地在一起便好。”
他不知从何处幻化出一枚玉佩，递给了我。我接过那枚玉佩，感觉有些眼熟，想了许久才道：“这不是在人间的时候，你送我的那只吗？”
他将下颌倚在了我的肩上，声音清澈深情：“嗯，后来被你弄丢了，本尊前几日去了灵海，将它捞了出来。”
我握住玉佩，贴在心口，心里满是暖意纵横：“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到它了呢。”
“染染，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你都不用害怕，你只需记得，本尊，一直都在你身边。”
那也许，是他给我的最后一个承诺。我记得，自那日我晕过去之后，天界发生了许多事情，星河动荡，星辰之主以身殉劫，听说，他是第二个以身殉劫的星辰之主了。
我醒过来后四处去寻找云清，摇光星君奉命在九曜宫外拦我，不允我去星河，只可惜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我冲出了九曜宫，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去了星渊，可那时，诸天星辰陨落，我被挡在星光之外，不得靠近他，我哭着拍打着结界，星光渐渐凝出了他的影子，他将大手贴在了结界上，薄唇一动一合，我虽然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可我却能分辨出，他彼时是在叫我的名字。
“云清，云清，别走，求求你，别走……”我奋力拍打着结界，满面泪水，嘶声祈求着他。他在结界内朝我浅浅一笑，身影渐渐化作银光消散去。我追逐着他化身的那道星光，歇斯底里地喊着他的名字，可他，终究是不在了。
“你只需记得，本尊一直都在你身边。”
“本尊要她活着，殉一次劫算得了什么。本尊毁了她满身仙骨，无非是想让她恨本尊罢了。本尊知道，于她而言，要她等着一个消失的神仙千千万万年，太过残忍。”
一梦三生，我好似在梦中度过了太多年，从与他相识相知，到结为连理，殉身星河，这一切，实则都是一场梦，一场太乙真人亲自导演的梦罢了。
一滴泪滑落脸颊，男人携着暖意的指腹欲要给我拂去，却听一老者阻拦道：“且慢，这滴泪水，正是小神所要。”
男人的声音威严凝重，夹杂着不可抗拒的震慑力：“你对她做了什么？”
老者畅然一笑，赶忙解释道：“神尊大人勿要担忧，小神只不过让她做了一场梦罢了。”
“你想将她困在梦境中？”
“小神怎敢，小神不过是让她暂且先知了多年后的事情罢了，小神虽困于人间七情六欲而不能解，但这几万年来，大约也清楚了几分。小神说过，小神只取她这一段记忆，这段记忆中有她的喜怒哀乐，自然，神尊大人与鬼君想要知道的事情，小神自也会知无不言。”
“本尊警告过你，她若有事，本尊必饶不了你！”
老者和善道：“小神谨记神尊大人玉旨，待小神取走她的记忆，再让鬼君大人多休息一个时辰，她自然便会苏醒。况且，神尊大人当年也与小神做过交易……”
男人凝声打断道：“这件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染染。”
老者叹息了声，嗓音苍老道：“神尊大人放心便好，老朽不才，多年修炼参透了些许天机，这白姑娘与神尊大人的情缘乃是从上一世便已注定，但是否能够否极泰来，神尊大人怕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本尊，何时惧怕过区区几万年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