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云清端坐在我的床前手中握着一方锦帕给我擦着额角汗水，视线中的景象模糊后清晰，我撑着沉重的身子，艰难的坐起身，“我，这是怎么了？”
云清收过干净的帕子，眸光温和：“无事，都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我抬袖擦掉额角汗水，总觉得心中有一块，空荡荡的。
太乙真人端了一盏热茶走来，茶面上浮着两片莲花花瓣，笑眯眯道：“喝了这盏茶，你便会彻底忘掉梦中的不适，修养真元。”
梦中，我究竟看见了什么？为何如今心口，还是一抽一抽地疼。
云清替我接过茶盏，沉静道：“你先喝下，饮罢后带你去见北斗星君。”
雪离，她真的在这里？云清从没有骗过我，既然他开口，那必然，是有结果了。
云顶神宫中有一处神殿，殿中悬着一盏千瓣冰莲，莲花中，封印着一个孩子。
太乙真人扬起浮尘，冰莲缓缓落下，千片花瓣一瞬绽放，莲蓬上的那个婴儿正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咿呀咿呀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这孩子，便是当年元奕与那凡尘妖女留下的血脉。鬼君猜的对，北斗星君于三万年前着实开启过幻音境，求本真人救下这个孩子。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元神受创，他母亲又是个普通妖女，孕育神胎实是九死一生，能将他平安生下来，已是大幸。北斗星君怜悯此孩童幼年便丧了双亲，用自己的情丝作为交换，取千瓣冰莲给他养元神。”
我缓缓走近那个孩子两步，这孩子生的乖巧可爱，小小年纪便容貌俊朗，果真是天家的孩子。
“那北斗星君，最后去了何地？”
太乙真人慈善一笑，浮尘一指，冲着那多冰莲道：“鬼君请看，此莲花中记载了三万年前的因果，鬼君看过，便知分晓。”
花瓣脱离莲花，悠悠化作一面水镜，镜中之景，乃是三万年前——
浩浩云海，肃穆九天，她怀抱着啼哭的婴儿从离恨宫中闯了出来，身后仙官神君乱作一团，神将们欲要来拦住她的步伐，却被她挥袖一扫，击飞出几十步开外。
“雪离！”
司命星君携坐下仙官而止，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回过眸，沉声道：“哥。”
神将们见司命星君到了，只好纷纷退下。司命星君目光冷厉：“你还想怎样，带他的孩子去北斗星宫？糊涂！这孩子是离恨宫的血脉，即便他死在这里，也同你这个北斗星君无关，放下他，跟为兄走！”
“不。”雪离用力甩开了司命星君的手，抱着孩子转身道，“他是元奕的血脉，怎会与我无关，我要带他走，从此之后，我便是他的娘亲，别人不要他，我要！”
“雪离，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可知是他负了你，你是个姑娘，这孩子本就为六道不容，你强行收留他，只会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又如何？你是司命星君，你掌管天下苍生的命格，你看破人世间生死悲哀，可我不是。我只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我一生挚爱，无论怎样，我都会替他父亲，好好照顾他。”
“荒唐！”司命星君震怒，拂袖转身，不再看她，“无论如何，本星君都不允你将这个孩子带离离恨宫。”
“你难道忘记了当年父亲母亲的事情了吗？你便忍心，再让我重蹈覆辙？”雪离抬高音量，厉声逼问着他，司命的背影蓦然一僵，雪离双眼泛着泪水，哽咽了声，凄然笑道，“好，既然天宫容不下他，我带他走，离开这里，这样，就不会让你为难了吧。”
“你！”
皑皑白雪，她重启幻音境时正逢上了雪季，境中冷风萧瑟入骨，白雪落在了她的睫毛上，她将孩子往怀中拢了拢，用自己的广袖给孩子遮风挡雪，一双裸露在外的小脚被冻得青紫，她抱着孩子，一步一磕头地来到了云顶神宫，额上血迹染红了茭白的雪地。
“北斗星君雪离，求见守境真人。”
她艰难地站起身子，将孩子紧紧护在怀中，声音颤抖的厉害：“北斗星君雪离，求见守境真人。”
这般跪到了云顶天宫正殿，最后一个头磕罢，白衣道人终于敞开了殿门，居高临下地瞧着虚弱的她：“道法无量，因果循环，天道茫茫，尔身为北斗七星之主，一步一跪来本真人的门下，所求何事，所为何人。”
雪离目光涣散的昂起头，虚弱道：“北斗斗胆，请真人救一救，北斗的孩子。”
太乙真人走近她两步，抬起布满皱褶的粗糙大手，抚在孩子的额头上，浅浅道：“这孩子，并非星君之子，神妖之子，乃为天地不容。”
“真人有办法让他摆脱这个宿命，只要真人愿意施以援手，让北斗做什么，北斗都愿意。”
“当真是做什么，都愿意吗？”真人复问一句。雪离点头，诚恳道：“只要雪离能给的，雪离都愿意。”
“本真人，只要你的一物。”
“何物。”
“本真人要你的情丝。”
雪离平静的眸中掀起一层涟漪，自言自语：“情丝。”静了片刻，她倏然抬起手，运起灵力，生生从自己的灵台中抽出情丝，呈了上去：“雪离此生挚爱已死，从此往后，要这情丝，大抵也没用了。”
“既然星君如此执着，本真人便圆了星君所愿，你想要借千瓣冰莲替此孩子固守元神，本真人可应你，但是若想给这孩子彻底换上一副仙骨，此法，便只有星君能做到。”
“什么方法？”
真人在她面前徘徊道：“九曜星宫中有星石不计其数，只需星君你去星渊中，盗取一块金色星石，本真人便可替他，脱胎换骨。”
金色星石，当年他和我说过，星海中的金色星石极其宝贵，每十万年才有一颗出现，金色星石与星脉相连，如若触动星石，便会引得星脉动荡。听说，当一颗星石变成金色，便代表有个神仙要诞生。取走金色星石，实则是以命换命。
“好，烦请真人，暂且替北斗照看好孩子，北斗去去就来。”
水镜中的画面崩碎，化作一滴水落进孩子眉心，我紧张地追了上去，云清站在我身后，及时握住了我的手腕，沉声道：“不要追上去。”
我回过神，转身问太乙真人：“后来呢，她可有再回来？”
太乙真人捋着雪白的胡子摇头道：“北斗星君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不过，她派白鹤送来了星石，还托白鹤转告本真人几句话，她说：雪离此番盗取星石，犯下重罪，暂且不能与孩子相见，望真人替雪离照顾好孩子，如雪离他日还能回来，定当牛做马，报答真人。”
“雪离走了，她三万年前便已经走了？”最后一条线索，难道也断了么。
云清扶住我的肩，拧眉问道：“她盗取了星石后，便不见踪迹？”
太乙真人颔首：“正是，北斗星君离开幻音境，便再也没回来过。这些年来，老朽夜观天象，察觉北斗七星光泽渐弱，料想此天象必定和北斗星君有关，北斗星君她固然还在，但也是奄奄一息了。”
奄奄一息，我踉跄了一步，双手不由紧握成拳，“怪不得她的神识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星渊，三万年前。”我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凝声道，“三万年前的九曜星宫是婧怡掌管，是她，一定是她。”
我拂袖便要离开，云清攥住了我的手，沉沉问道：“染染，你要去哪？”
我道：“一定是婧怡，她当初压下北斗星君失踪的消息拒不禀报，是她，是她将雪离藏了起来！”
云清眸光沉重，道：“染染，你冷静些，如今还没有线索指向她，你不可意气用事。”
“我没意气用事！”不知为何，听他方才帮婧怡说话，我竟会控制不住地发脾气，激动道：“你根本不知道，当年若不是雪离，我便死在了天牢中。我被关入天牢的那段时日，她日日命人用天雷劈我，雪离是因为我才与她生了纠葛，她是被我连累的。这九万年来我一直都在想着独善其身，躲躲藏藏了多年，却没想到要保护自己身边的人，是在九曜宫消失的，你要我如何冷静！”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一双眼睛酸痛，眼角一片濡湿，他似被我这番话震住，凝眸看着我，怔了一阵。
我冷静了下来，晓得自己方才太过激动，不该对他发火，至少，他是无辜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气息虚弱地低着头，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他却及时捞住了我的手腕，目光清澈温存，低声启唇：“染染，若是心里难过，便说出来，我听着。”
“云清……”
泪泽氤氲了双眸，我低下头，明明想控制住不掉眼泪，可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落，打湿了他的云色衣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