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沉月打人甚是凶猛,只消几刻钟的功夫便将那只厉鬼给打的亲娘都不认识了。阴官命人将那团肉泥给拖出了判官府,丢下了十八层地狱,交给了地狱中的厉鬼折磨。原本赖在府中生事的冤魂们也都乖乖地前去忘川府喝孟婆汤。
我在判官府中喝了一整日的茶水,甫一出门便被沉月给吵着闹着连扯带骗地哄去了冥界鬼市。鬼市近些年开了一家寻欢楼,里面美女佳人,才子书生应有尽有,此楼一开,不但冥府的上君们爱去,就连女少君们也喜欢去寻风流。而沉月便是这家寻欢楼的常客。我生平最不喜欢这种场合,奈何沉月缠得紧,便也只好从了。
寻欢楼的美女老板一见是沉月前去,欢欢喜喜的迎了上来,还大方地将楼中新来的几个清倌送了过来。
彼时我已被沉月灌了不少酒,头晕晕的,只听门外有姑娘捏着嗓门道:“少君,郎君们来了。”
我好奇地抬起眸,却见那薄纱盈盈之后,夜明珠的余光勾出了几位身形修长的男子轮廓,风一吹,漫天花飞,帘幔被风撩起,现出那几位公子的庐山真面目来。
“奴家们,见过少君,见过鬼君大人。”
“噗……”一口酒全数喷了出来,我猛烈地咳了两声。看来,这男子若是风骚起来便没女人什么事情了,一口一个奴家听得我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沉月亦是半醉半醒,瞧着那几位生得眉眼如画的俊俏郎君,傻傻一笑,招了招手道:“过来,来陪本君喝酒,来!”
几名男子闻声乖巧而来,蹲下身子衣衫半敞,露出半个皎白结实的胸膛来,纤纤玉指提起酒壶给我斟酒。我扶着额头昏昏欲睡,倏然有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我的手腕上,我眼前一片模糊,昂起头,可映入眼帘的那张容颜,让我遽然精神抖擞。
我看了那张脸许久许久,他缓缓启唇:“鬼君大人。”
我牵强地扯了扯唇角,糊里糊涂地握住了他那只冰凉的手:“你也,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顾不上我了。”
那个声音比往日里浑浊了甚多:“鬼君大人,小的岂敢怠慢大人。”
我摇摇欲坠地将头倚在他的手背上,无力喃喃道:“你甚少唤我鬼君大人,云清。”
“云清?”
“云清……”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出现在耳边,我虚弱地笑出声,道:“嗯,你以前都唤我,恩人,后来唤我染染,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你唤我染染的样子。”灼热的脸颊倚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沉迷的香味漫进鼻息,我敛眉道,“你别误会,我说过,我们不过萍水相逢罢了……我没有想对你怎样。”顿了顿,我将眉头皱得更紧,“云清,你今日用了什么香,怎么那么刺鼻?”
那道声音顿了甚久,沉月也喝醉了,不过她似乎误会了些什么,赶着一簇英俊男子甚是不仗义的离我而去。
我趴在他的手上眯着眼,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良久后,那道陌生的声音靠近我耳畔道:“染染,夜深了,我伺候你安寝罢。”
我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男人轻而易举地将我抱了起来,可他的怀抱,为何不像往日那般温暖清香了?
一只冰凉的大手拉下我肩上的衣衫,冰凉的指腹触及我的皮肤,我浑然一抖,极快擒住了那只手,艰难的睁开眼睛……
“放肆,你敢对本君动手,活的不耐烦了吗!”
我旋身拢好了衣衫,灵台处清明了两三分,好险,差一些便酿成了大错。好在我方才感应到了他体中的阴气,云清是神仙,他身体中根本不可能有阴气。我真傻,竟然将容貌与他只有两三分相似的鬼魂当做了他!
小鬼顿时脸色苍白,赶忙跪下身子求饶道:“鬼君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
我拂袖愤然离去,仓皇地逃出了厢房,这个沉月,好在本君这九万年来勤加修炼,灵力敏感,及时感应到了不妥,若不然本君这一世清明便毁了!
可惜我被沉月灌了不少酒水,方才虽勉强能够拿出两分威仪,但如今却连身子都站不稳了,只能勉强扶住挂满红灯笼的大树,暂且缓一缓。
“小白……”
身子后倏地多出了一道人影,那人好心地扶住了我,我正要出言言谢,倒不想那人沉默少顷,又改口道:“白染鬼君。”
我总算想起来了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论这世上最丢人的事情,那真的莫过于来花楼吃花酒,喝的烂醉如泥时撞见前任小情人了。
我捂住自己想要作呕的嘴,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扶着他,别过脸去气虚紊乱道:“孟饮?”
他又静了一阵,道:“嗯。”
我将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来,疏离地避开他些许:“本君,本君无碍,你无须担忧。”
忍不住地又干呕了两声,他复又抓住我的胳膊,凝声道:“下君……送君上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唤我君上,也是他第一次在我的面前自称下君,我无力地摇了摇头,“无妨,本君可以自己回去,自己回去……”
其实我早便撑不住了,这般倔强,实在不想让他看笑话。
“君上这个样子,下君实在不放心,还是下君……”
他的话还未说完,我便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都说酒水害人,悔不该当初来这花楼,真是丢死了人。
沉月这个没良心的这般时辰大抵还在同她那俊俏佳人饮酒作乐。我被孟饮带去了何地尚且不知晓,但我知道,以他的功力,若是想将我送去九泉衙门乃是妄想。九泉衙门乃是冥府最深处,没有几万年的修为,是不可能闯过九泉衙门外的结界。
孟饮虽有个上万年修为,但他的品阶,确实不够。
“小黑小白在鬼市中无意撞见了孟饮带你正要离开,你那九泉衙门并非是他想进便能进去的地方,况且以你那时候的样子,怕也难撑到九泉衙门,于是黑白无常便做主将你带来了冥殿,笙儿瞧你吃得太醉,就在你身边守着你,方才两个孩子太闹腾,她只好先离开一步。”
“怎敢劳烦夫人照顾白染,白染……”
他递过一盏茶给我,从容打断道:“你梦里一直唤着云清这个名字,小染,你莫非是对那云清神君?”
“云清。”我惊恐地抬起头,支支吾吾道,“我没对他……我真的在梦中唤了他的名字?”
阎君大人缓缓捋着广袖,挑眉道:“从鬼市一路喊到冥殿,小黑小白对你施了两层昏睡诀,也未能阻止你。”
“啊?”我差些吓趴下,哭丧脸道,“他们怎没拿帕子堵住我的嘴?我,我怎么会做出这样丢人的事情……”
“原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更何况,小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阎君欷吁道,“用帕子堵住你的嘴,他们倒也想过,但碍于你的一世威名,他们没敢这样做。”
“一世威名……”什么一世威名啊,如今我的威名,却是早已丢得干干净净了,我垂头丧气地看着盏中的茶,轻问道,“那,孟饮呢?”
我着实没想到,久别重逢,竟是在那等花前月下的场合。
“孟饮?他将你送来冥殿之后便离开了,许是猜到了你会去寻他,并未留下什么话要转告你。”
我捧着茶手上一抖擞:“啊,我何时说要去寻他了?”
“你白染向来知恩图报,更何况孟饮之前与你还有些恩怨纠葛,他当然知道,你这个鬼君必定会打着道谢的名头去见他。时隔九万年,你能喜欢上一个人,不容易。”
这世上最了解我的,当真莫过于阎君了。
沉月与那几名清倌喝了一夜的酒,好在她的酒量不错,无人能占得了她的便宜,于是乎第二日她哥哥沉钰上君亲临寻欢楼,黑着脸将她给拎了出来。
“你一直唤着云清,我还以为你与那清倌儿认识呢,想着白姐姐你清心寡欲了那么多年,从来都不近男色,所以想给你留个与他单独相处的空间,着实没想到那清倌儿不识抬举,竟然敢对你动心思。不过话又说回来,白姐姐你身为鬼君,就算真有个什么,大不了将那清倌儿带回去做小,我瞧往生殿的那个凶女人就这样啊,她都已经有了好几房小的了。”
她哥哥沉钰上君亲自拎她过来给我认罪,彼时那小沉月跪在殿下,双手捏着耳垂,可怜巴巴地眨着眼泪花儿,我听得脸上一阵燥热,猛地灌了口茶。
沉钰上君凝眸看她,沉声呵斥道:“放肆,收起你那些歪道理,做错事情还敢狡辩!”
沉月哭戚戚地吸了吸鼻涕,我端着茶盏,指尖轻轻敲打着杯身,犹豫道:“此事并非沉月一人之错,本君也有错,本君不该……”
“不该听她蛊惑,伤了鬼君体面。舍妹无礼,都怪沉钰管教不严,今日之事,沉钰会给鬼君一个交代。”沉钰负手回眸,拧紧眉头道,“还不去抄冥律?是要为兄亲自请你过去吗?”
“啊……啊?”沉月眼眶中的泪花更多了。
“不……”
尾音还未落下,沉月已被她哥哥给吓得逃之夭夭,一溜烟地消失在了大殿。
我走下殿去,低声道:“她是你唯一的妹妹,你何苦要对她管教如此严苛。”
沉钰上君布满阴霾的脸上有少许缓和,凝声道:“便是因为她是本君唯一的妹妹,本君才要更加操心些,她性子天生便散漫不知轻重,你总是惯着她,不知她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你挺关心她的,至少每次她闯祸,你都会过去收拾烂摊子。”
“此事还要多谢白染鬼君为舍妹说情,才免得阎君大人怪罪。”他低眸看我,我虚弱一笑,道:“你知道,我在冥界的好友不多,能说得上话的,也便只有你们几位了。”
“寻欢楼的事情,本君已为你处理妥当,那名男子本君已经亲自押送他去轮回。”
我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