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君大人嘱咐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遵守自己的本心才好。
彼时我又来到这片月锦花园子,心里早已没什么期待,也没想过再要等谁。
“小……白染鬼君。”他对着我的背影辑手一礼。我扯了扯唇角道:“你来了。”
风吹起我的衣裙,残花擦过我的衣袖,飞过他的眼前。
我回身看他,他眸光清澈,眼底似一块沉墨,漆黑难测,我先开口道:“本君多谢昨日孟饮神君出手搭救。”
他怔怔地瞧着我,良久,才道:“见外了。”
我勾起唇角,莞尔笑道:“今日本君前来,除了道谢之外,还有一事。本君听说你与审判殿的少君定了婚期,便在明年九月,你知道,本君素来不喜欢热闹,不日返回九泉衙门,或许下一次来冥殿已不知何年何月。本君公务繁忙,或许会赶不上少君你的婚期,你我相识一场,这贺礼必然是要送的。”
我抬起掌心,幻化出两只玉佩,“这两只玉佩乃是昔年东方鬼君送给本君的,在九泉衙门雪藏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送出去了。听说这一对玉佩乃是开天辟地时第一对比翼鸟的眼泪所化,得之,可与心上人长长久久,比翼双飞。”
他看着我掌心悬起的一对玉佩,动了动薄唇,声音嘶哑:“小白。”
我将玉佩往他面前送了些许,本想待他收下玉佩,可他却突然攥住了我的手,用力一扯,便将我扯进了他怀里。我身子陡然僵住,蹙了蹙眉心凝声道:“孟饮少君,你自重。”
抬手欲要推开他,但他却将我拥得更紧几分,嗓音沉重道:“小白,你一定会觉得,我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吧,是我不好,当初不该那样对你,伤了你的心。小白我不想与别人长长久久,我此生只爱过你一人,只有你!”
我咬紧唇角,手上铆足了劲推开他,旋身背对他,指腹捋平袖口上的皱褶,压住嗓音中的颤抖,平静道:“孟饮少君说笑了,少君的心上人是谁,本君没有什么兴趣知道。本君贺礼已送,便已无事了,先行告退!”
现在说这些,早已没有半分作用了,有些事情或许从一开始便已注定,假若我不是九泉衙门位高权重的鬼君,假若我从一开始便只是一方鬼君座下的女官,他也许就不会说这番话,也许,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娶了审判殿少君,做她的驸马。
我一路心神不定地回到了判官府,判官府因着前一日的阵势而消停了甚多,我也只需闲暇时去露露面便好。
沉月还可怜兮兮地蹲在藏书阁中抄冥律,一副恹恹的样子,托着腮帮子无奈摇头。我从厨房中取了些糕点带过去看她,她见我去瞧她,欢天喜地地从座位上爬了起来:“白姐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的。”
她扑走我手里的食盒,毫不客气地拿出糕点吃着。我坐回她的座位上,理了理袖子,提笔替她抄着尚未抄完的冥律:“我怎么会不来看你,适才见到了你哥哥,他晓得你抄的辛苦,顺带让我提了壶茶过来看你。”
“我哥哥,是了,只有他知道我最近又换了什么口味,不过他也忒好面子了些,都不敢自己来看我,明明关心我,却偏要每日一副我欠他钱的模样。”
我提笔蘸了墨,淡笑道:“是啊,你也知道他关心你,那你平日里还不让他省点心?”
“我倒也想让他省心啊,是他管得太多了罢了。嗳,我哥这次罚我抄书,又是为了给我顶罪吧?”
我一心抄着冥律,低声回道:“是啊,若不让你抄书,你便该去冥殿跪着了。”
她捏着糕点往我身畔凑了凑,好奇道:“我便知道,每次闯祸只要有我哥哥在,准保化险为夷,一帆风顺!嗳,对了,你还没同我说云清究竟是谁呢,长什么模样,比长清大神帅不帅?”
我拧眉推开她的脑袋,无奈道:“什么云清,你听错了。”
沉月耸了耸鼻头,不高兴道:“就知道你不会承认,我今儿还听小黑小白在那嘀咕了呢。”
我顿住了手头的力度,挑眉看她:“你还有心思同黑白无常八卦?”
她可怜兮兮地抱住自己,叹了一声,望天道:“我这叫熟来生巧,再说我哥让我抄那么多的冥律,不找点趣事乐一乐怎么熬得过去。”她满脸八卦地凑过来蹭我,“我还知道,那位云清神君之前在你的九泉衙门同你孤男寡女的相处了好几日,你去人间捉拿木夏神君那会,也是那位云清神君与你一同住在人间白府。”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我惊诧地抬起毛笔,不可思议道。
沉月装模作样地叹了声,一本正经道:“我沉月想要知道的事情,就没有追查不到的。快快告诉我,那个云清神君,他生得怎样?”
我犹豫了良久,才复又提起笔,佯装淡然:“有鼻子有眼,天上的神仙,不都生的一样吗?”
她趴在我的桌前,咦了一声道:“若真是平平无奇,怎会引得你这个清心寡欲九万年的老神仙动心呢?”猝不及防间手中羊毫便被她抢了去,她将毛笔放回了笔架上,感慨道:“以前孟饮喜欢你那会儿子,也没见过你这样对他入迷,白姐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他动了心?”
我的双颊一时间灼热的厉害,敷衍道:“小小年纪懂什么动心动情的。”
“我当然懂了,本少君好歹也暗恋过一个人好几万年,自然知道什么是心动的感觉,倒是姐姐你,九万年前的感觉,你可还记得?”
九万年前的感觉,我可还记得……时隔这样多年月,我怕是早便将那感觉,忘得干净了。
我心虚地低下头,胡乱地摸索着桌上卷轴,卷好置在一旁。沉月赖上来继续诱惑我:“你和他在一起,有没有心跳加快的感觉?还有,你瞧不见他的时候,会不会时常念想?嗯?”
我颓废地松了口气,沉沉呢喃道:“若是,我,看见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会心里不舒服,这,算不算?”
沉月点头若捣蒜:“算,这个铁定算!”
“……”
若这也算喜欢一个人,那我莫非,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吗?
眼前悬着当年帝晔尚为九曜宫星辰之主时的画像,那时的帝晔,清冷高贵,于皓皓九重天上俯瞰众生,一袭银衣不染半点红尘气息,他是一个神,一个真正的神,不容人亵渎的神。
可我偏偏却喜欢这样的帝晔,我痴痴守在他的身畔,不敢妄想与他天长地久,只求每日能瞧见他便好。可老天爷却未能成全我,他未能成全我。
这么多年来,我试图将他放下,试图忘记那些前尘往事,可惜我,做不到。
“大人又在看他的画像?”令影悄然走进大殿,我心头一沉,收回飘在九霄云外的思绪,转身浅笑道:“判官府的事情,可都准备妥了吗?”
令影拱手礼道:“是,属下已经派遣了三千阴兵前去守着,大人尽管放心。”
“我来冥界已有三日,想来判官府也不会再生事端了,前日司徒大人写信给我,说是五日后便会回来。本君暂且还有要事,这五日,判官府便交给你了。”
“属下遵命。”
令影向来最为忠心,留他在这里,我最是放心。我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了令影:“此乃是九泉衙门的令牌,我不在,你以备不时不需。”
令影瞧着令牌怔了怔,犹豫道:“此令牌,可以号令整个九泉衙门,连君上都不曾拿出来用过几回。”
“嗯。”我颔首,淡淡道,“我将它交给你,我不在,你便可替我做主了。”
“可……”
令影尚还有些踟蹰,我扬袖收回悬在半空中的画像,与令牌一并交给了令影:“将这幅画,封起来吧,以后,我大抵都不会再看了……”
“大人……”
这万年来九泉衙门人人皆知我常常对一幅画发愣,不过除了令影与谛听,没人知晓那幅画上是何人,而我,每每提笔画上一半便戛然而止的人,又是谁。
这画尘封了,他也在我心底,彻底尘封了。
我在判官府又守了三日,这三日中除却了在府中静静吃茶听着阴官们判其对错之外,倒也没了旁的趣事。回天的那日,沉月丫头不顾千里迢迢背着一个打好的行囊过来送我,满面春风道:“我昨日收到祖奶奶的书信了,过几日是我的生辰,祖奶奶特意命我去天上过寿,我一早便想上天看看了,可惜我腾云驾雾的本领不济,只有来蹭一蹭白姐姐你的云彩了。”
我和善道:“原来是为了让我带你上天啊,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送我的。不过你为何不去蹭你哥哥的?”
沉月丫头拉长脸道:“轮回殿的事情太忙了,他还要迟几日,我有些等不及了……”
我点了点头,“也好。”又转身嘱咐道,“不过我驾云的速度有些快,你可别一会儿晕过去了。”
“一定!”沉月丫头一本正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