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怎么能忘记了。白染，都那么多年了，安安分分做个死人不好么，你凭什么还要出现？”她字字冰凉，没有半分温度。我瞧着她眉眼中的血色，勾了勾唇：“仅凭你一句话，便要我身陷囹圄整整三个月。因你的一句我伤你，帝晔罚了我三千神鞭，抽得我遍体鳞伤，你给我下毒，险些让我命归黄泉。我以为，我就此苟且偷生，尚能余一条残命，却不想，是你同我说，唯有我殉劫方能保住帝晔，我如你所愿，跳了下去。”我无奈冷笑，望着苍白的天道，“可惜，他只是碎了我满身仙骨，废了我一生的修为，没有杀了我。你很失望吧，时隔多年，本君，已经不再是当年九曜宫中任人宰割的白染小仙了。”
“那是你咎由自取。”她咬紧了字眼，恶狠狠道，“他们都说你死了，连帝晔都以为你死了，可我却不信。当年帝晔抹去了所有关于你的记录，便是不想让任何人查到你的下落。呵，是你该死，你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你欠我的，我没有机会亲手去拿，但，我会让她，帮你还回来。”
我的心，似被一根针，狠狠地扎了下。启唇尽是嘶哑之声：“果然，是你！”
“便是本宫，又如何？他走后，本宫作为神尊夫人掌管九曜星宫惩戒一个罪臣，有何不可？”她一派俨然，振振有词道，“白染，你别忘记了，以你如今的身份，私闯九曜宫禁地乃是死罪！”
“神尊夫人？”我嗤笑出声，讥讽道，“未拜堂的女人，也算神尊夫人么？婧怡，你太自以为是了。”
她脸上的神色寒冽甚多，勉强扬起唇角，沉沉道：“不管你是谁，你都赢不了本宫，本宫今日便手刃私闯九曜宫禁地的孽障，你不是想救她出去么，本宫倒要看看，你可这个本事。”
她说，她要手刃私闯九曜宫禁地的孽障，我却觉得，这话有几分可笑。也许我们之间是时候该为九万年前的事情，做个了断了。
我将雪离安放在地上，拂袖设下一道结界，颓然站起身子。她一声令下，身后天兵齐齐朝我涌了上来，我伸手幻化出自己的长剑，一剑挥出，剑气格开了一众涌上来的天兵天将，我提起身上的灵力，旋身收剑，强大的灵力掀起层层云海。我的修为乃是师尊当年亲传，加之后来阎君又将半生修炼的法术都传授给了我，对付这些天兵天将，不过轻而易举。
她本是站在原地观战，许是晓得那些人不是我的对手，便狠下心祭出了手中的人骨鞭，挥鞭朝我甩过来，我一旁还在顾忌着挡在身前的阻碍，她鞭子甩过来那瞬间，我用力击在了一名身穿铠甲的天兵胸膛处，极快地侧过身，躲过她一鞭子。
婧怡原本是没什么能耐，但她却是灵海一族的帝姬。相传灵海多妖魔，居于妖魔两界的交界，十几万年前灵海一族全数死在了天劫之中，唯有婧怡留了下来，那时婧怡被帝晔带入九曜宫暂养，本该拜在九曜宫门下，可惜资质不够，被拒之门外。她修为平平，可手上一把人骨鞭却是个凶器。这鞭子，不仅能伤人，还可魅惑人心。我永远也忘不掉，当年我是如何败在了她的手下，如何，被帝晔贬下凡间的。
彼时那人骨鞭在她手中化作十几尺长，宛若游龙穿梭在我的周身，我一次又一次地躲开，她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九万年来，她的鞭子使得越发顺手了。我在幻境中与巨蛇搏斗本就没有多少体力，经她这一搅和，更是没有多少精神。我索性硬下心来，不去躲它，抬手一把抓住了她的鞭尾，掌心遽然一阵灼热的疼，疼如钻心。我面色不改，强装平静地看着她，她用力往回扯了扯，可力不敌我，只好受我牵制。我用力甩开鞭子，鞭子离手，直逼她去。
她顿时脸色青白，惶恐地往后后退，但鞭子还是用力击在了她的肩上，落在她肩上的那一瞬，她惊叫出声，肩上的青衣亦是添了道墨痕。
“你还不是本君的对手，本君劝你，不要自讨苦吃！”我握着受伤的那只手，负在身后，掌心的伤口如同有千万只蚁虫撕咬，疼得我额间布满汗珠。
“呵。”她捂着肩头的伤踉跄稳住身子，周围的天兵天将见状亦是不敢涌上来，她握着鞭子的那只手骨节泛白，嘴角溢出一抹殷红，依旧笑靥如花，虚声道：“是吗？”转瞬便是提了鞭子，径直朝着雪离的结界抽过去——
“本宫杀不了你，就杀了她，本宫不好过，你们也休想畅快！”
人骨鞭破了我的结界，我想也未想，飞身朝雪离扑了过去，鞭子落在我背上的那刹那，我眼前黑了一片，一口血涌了上来，喷在了雪离苍白的容颜上……
这一鞭子，她怕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了吧。我无力地伏在雪离的身上，眼中濡湿，颤抖地抚摸着她的容颜，哽了哽，道：“还好，还好没伤着你。”
她想乘人之危，再扬起手中的鞭子，只是在鞭子落下的那刻，一道强大的灵力挡住了鞭子，风吹凉了我的脊背，吹起我一身墨色罗裙，那道灵光只消片刻的功夫便令婧怡手中的人骨鞭凭空消失。我强撑着身子从雪离身上爬起，回首想要看看是何人这般有本事救了我。
然放眼望去，眼前模模糊糊的，恍惚间只见两列穿白衣的星君自万丈缥缈中缓缓走到众人面前，退列两侧，俯身辑手行礼，云深处的摇光星君恭敬呈着一方玺印，稳步走来，脸色肃然：“神尊大人驾到，尔等还不速速放下兵器！”
“神尊大人。”我轻声呢喃，费力地轻笑一声，能令摇光星君尊称神尊大人的，除了九曜宫的那位新主，也没有他人了。
“拜见神尊大人。”
婧怡怔在了原处，一脸苍白。
有清风迎面袭来，风中夹杂着淡淡的月锦花香，我颓废地瘫倒在原地，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胳膊上蓦然多了一道力，那人的掌心真的，好温暖。
“云清。”我转身，他便一袭白衣翩翩，俯身蹲在了我的身后，大手握住了我的手，缓缓扶我起身，玉指擦过我肩后伤口，眉头紧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对他身上的一切都敏感起来，只要每次我转身，他都会出现在我身后，从未让我失望过……
“疼不疼？”他揽我入怀，薄唇贴近我的耳畔，用着低沉迷人的嗓音问道。
我靠在他的肩上，眼前朦胧婆娑，亦是伸手环住了他，无力浅浅道：“没事，我不疼。”
他心疼地轻轻摩挲着我后背的伤，沉重道：“都伤成了这样，怎会不疼。”
我无力一笑：“习惯了，便好。”
正是因着受过更痛的伤，所以这些年来，小伤小痛，便算不得什么了。
“帝、尊上，怎么、怎么会这样……”婧怡惶恐地摇着头，声音颤抖，“不，你不是他，他已经陨落了，你、你是谁？”
云清与他，太过相似，原来会将云清错认成他的人，并不止我一个。
摇光星君向前一步，厉声道：“放肆，云清大神乃是九曜星宫第二任星辰之主，婧怡神女，不可在神尊面前无礼！”
“九曜星宫第二任星辰之主……”这个名号像是块陨石般重重砸在了我的心口，我本能地浑身一震，急急忙忙地将手从他的腰上拿了下来，顺道推开了他，但许是推他时用力太猛，我自己倒是先羸弱地倒了。
“染染。”他看着我，嗓音沉重。我心跳极快地摇着头，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后退，神魂不定：“别，别过来。”
原来他就是九曜宫的第二任星辰之主，他其实，并不是什么云清神君，以前的事情，他都是骗我的……
“染染——”
我一把抱过雪离，压沉声朝他颤抖道：“你别过来！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这么多时日来，你说你是云清神君，我都信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身份，可你却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我，你都在骗我……”
他动了动薄凉的唇，道：“染染，我不是有意的。”
我抱住雪离冰凉的身躯哽咽低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九曜宫的星辰之主，为什么……”
——
两日前我带着毫无生机的雪离离开了九重天，躲回了九泉衙门。天界的司药星君奉命前来协助司药仙子给雪离疗伤，至于是奉了谁的命令，我们都心知肚明。
阎君听闻我忽然回了冥界便亲自来九泉衙门开解我，见我没精神地守在雪离床前，只好强行扯了我出去散心。
“其实你之所以会对云清的身份如此介怀，泰半是因着当年帝晔与你之间的那些事情罢了，你害怕，他会成为第二个帝晔。不过，你总是选择逃避，也不是办法。人是你救的，恩也是你施的，他为人如何你最清楚。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九泉衙门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我随他走在蜿蜒小道上，两侧灯火璀璨，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灯晖，勾勒出树枝的轮廓来。我低着头，沉默许久，他见我不说话便又道：“本君听令影说，人家都已经在九泉衙门外等了你两日了，人家好歹也是堂堂天界大神，甘愿为你放下身段也是因为人家在乎你。”
他等了我两日，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实在不晓得，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你早就知道了云清的身份，对不对？”我冷声开口。阎君老人家心虚地挑了挑眉峰，一手负在身后，解释道：“嗯，这个，本君承认本君比你早知道了一段时日。他的身份……本君也是在你救下他之后才派人查出。本君倒也不想隐瞒你，可惜九曜宫的事情是你一生的伤处，本君瞧你与他相处甚好，他又处处护着你，要本君将事实说出口，本君着实不忍心。”
这个说法，倒也说得通。我继续沉默，长叹了口气。
阎君大人宽慰道：“你这日日心不在焉的模样，一看便晓得你也舍不得人家，你们之间，可就只有一道门的距离，你出去了，便能瞧见他。”
“一道门？”我沉沉道，“近在咫尺，远却在天边，我与他之间，隔了个碧落黄泉，皎皎星河。”
他是星辰之主，而我，只是个鬼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