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袖将帕子递给了侍奉的丫鬟,捋了捋压出皱褶的袖口,走出厢房,“心脉俱损者最怕受了刺激,你方才那样刺激她,她大抵,要昏睡个一两日。这一两日我只能命人尽力给她疗伤,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便要看她自己了。”
“都是我不好,为何每次听她说井水不犯河水,永不再见的话就会莫名生气,况且,她摔碎了那块玉佩,我,是我不好……”
“你真的在乎她和你永不相见么?”我抬手,指腹搭在一盏盛开的花朵上。子玉重叹一声,默然不语,我道:“我倒是更加好奇,你究竟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让她摔了你送给她的东西,还将自己折磨成这模样。”
子玉少君抿了抿唇,欲言又止,良久才道:“我本打算给芊芊一个惊喜,让她原谅我的,可没想到,红宁姑娘忽然来了驿馆,我……一时情不自禁,将原本要送给芊芊的花,送给了红宁。”
心上人将自己喜欢的花送给了别的女人,怪不得芊芊会如此生气。我抚了抚花瓣上的雨露,天光昏暗,一缕银光洒在花盏上,娇艳迤逦。“你真的,喜欢红宁么?”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只是,觉得红宁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她安静又有颗七窍玲珑心,我只是喜欢与她相处罢了。”
我又问道:“那芊芊呢?”
“芊芊?”他迟疑,“芊芊,我只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她身世可怜,自幼便被养在府中,与我打打闹闹几万年,我将她,视为亲人。”
“你将她看做妹妹,可她,待你却不只是兄妹的情义。”
子玉少君聪明,想来应是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嗫嚅道:“你,你是说……”
“你应该早便察觉到了吧,以子玉少君的聪明才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小丫头,喜欢你。”掌心灵力微微用力,花盏从枝头脱落,落进掌心。
他不愿接受的闭上眼,昂头道:“那又如何,我们,并不合适。”
“合不合适,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呢。”我爱怜的抚着花瓣,浅声道:“红宁于你,便是水中月,美的朦胧,又让你抓不住,转眼即逝。生的短暂,所以才会令人铭记心头。而芊芊,便是掌中花,花开枝头再美,落入掌心,不过顷刻便看腻了。你只一味的去追求水中月,沉溺其中,却忘记了曾经的掌中花。可你忘记了水中月虽遥不可及,但它会永远留在水中。而掌中花,是会凋谢的。等你有一日回想起了她的好,却发现,落红为泥,不复存在。”
我将那盏花递给了子玉,子玉木讷接过,眉宇紧锁。
其实无论是水中月还是掌中花,皆是一念浴火重生,一念灰飞烟灭。
算了算来清虚鬼族已有大半月了,九泉衙门一切皆好,阎君亦是偶尔间派个小纸人前来问候问候,顺便再提醒提醒我,不要贪念美色,忘记了正事。
令影近日奔波四处查找那名女官的下落,奈何还没有什么消息,说来,冥界如此大,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消失几万年的人,谈何容易。
城主府递了请帖过来,说是近来府中一株三生花开了花,邀我前去一赏。我想着来便来了,若不早点乐趣也挺闷的,便命人应了下来。往日芊芊是最喜欢热闹的,可她如今昏迷着,子玉又开了窍,连着在她床前守了一天一夜。
现下有空闲的,就只剩下了云清。
“三生花乃是昔日忘川府司命孟大人所赐,一只花冠上开了三朵,每一朵颜色皆不相同,唯有千年一逢阴阳月夜才可绽放。花开时奇香阵阵,每个人闻到香味的皆不相同,此等美景不敢独享,故此邀两位大人一同前来赏花。大人,请。”梵瑛城主盛装出席,一袭淡堇色曳地长裙,玉冠高束,珠玉摇曳,大方得体。
凉亭内特意准备了瓜果美酒,风吹过,灯笼内的烛火摇曳,映出百花的轮廓。城主唇角噙着浅笑道:“大人请坐。”
我与云清矮身坐下,城主恭敬的执起银酒壶,给我二人添满酒水。“此酒乃是下官亲手所酿,还请两位大人勿要嫌下官笨拙才好。”
酒水中携着浓浓的果香,我端起酒盏,小抿了一口,滋味倒是不错,不过见阎君府中的那些,还是逊色了不少。“甚好,梵瑛城主果然心灵手巧,不但将白雪城打理的井井有条,还精通酿酒之术,看来,无双公子有福气了。”
“多谢大人夸赞。”
云清一副淡然的瞧我说瞎话,抬起酒盏亦是饮了一口。
“拙夫近来身子不适,所以,没有亲自来见两位大人,待他身子好些,梵瑛再带他亲自登门拜见两位大人。”
“无妨,既然身子不好,那便无须这样多的礼数。”我笑意嫣然的继续试探道:“不知无双公子是得了什么病,可是严重?说来本官的夫君倒是颇懂医术,不若,让他帮无双公子瞧一瞧?”
“拙夫的病,并无大碍,多服两贴药便够了。不必劳烦云大人了。”梵瑛着急打断道,我看她神色中携了两缕不安,便假装平静道:“那便好。”
云清执起杯子,一饮而尽,城主欲要再起身替他斟酒,他却道:“不必劳烦城主了,本尊不胜酒力,一杯便够。”
云清说他不胜酒力,诚然是推辞,虽然我也只见过他喝一次酒,还是在子梨上神在合善宫设宴款待的那次,我明明记得他比我喝得多,但最先倒下的还是我。莫非是嫌弃这酒水不如天上的琼浆玉液?
三生花绽放,当真是清香十里,隐约间有股子月锦花的清香扑进鼻息,我托着下巴,纠结不定:“为何是月锦花。”
冥界有奇花异草数类,而三生花更是其中一种,相传三生花生在忘川河畔三生石旁,本也属于彼岸花的一种,不过瞧着却比彼岸花更是娇小好看些,千年绽放一株,一株绽放三朵,象征着三生三世。若是有缘人,就会嗅到相同的香味。
“你闻到的,是什么香?”我压低了嗓音,小声问云清,云清含笑浅浅道:“自是与你嗅到的一样。”
我不行:“骗人,你都不知道我闻到的是什么香,又怎知道与我一样?”
他笑意浅浅,挑眉道:“我们夫妻,不是向来都心有灵犀么?”
这个说法,我的确是无法反驳。
目光抬起,无意扫到了立在凉亭外的一抹墨色人影,是那个蒙面女子。令影说过,这个蒙面女子来的蹊跷,她的身份更是无从查起,只知道,梵瑛很信任这个贴身侍卫。
在城主府逗留了几个时辰,夜色渐深,我便也借着身子疲累的说法准备回驿馆。驿馆与城主府相隔不远,几步之遥便可到家。我还在斟酌那件事情,云清看我心不在焉,便握住我的手,轻轻道:“在想什么?”
我思纣道:“云清,前日我去了城主府的禁地,你猜,我看见了谁?”
他低眸:“谁?”
我道:“白雪城上一任城主,曾经的九天掌乐上神。”
云雾散去的那一刻,我清楚的瞧见那棺中人容颜,与三万年前我瞧见的,一般无二。
“三万年前阎君继位,冥界大小阴官,皆要前来参拜。白雪城的城主也在其中,我虽只见过她一面,但我能确信,水玉棺中封印的女子,就是她。”
云清凝声道:“你说,是梵瑛城主封印了她?”
“白雪城的城主失踪之前曾留下诏令,将城主之位传给自己的徒弟梵瑛,此乃众人皆知的事情。可在白雪城的记载中,白雪城城主只是失踪,并非陨落,而且梵瑛将城主秘密封印在禁地中,我总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或许是白雪城城主知道自己将要羽化,为了安定人心,所以才谎称失踪,为的便是保自己徒弟顺利继位。”
我摇头:“都已经两万多年了,白雪城向来太平,若真如你所说,梵瑛如今城主之位已经坐稳,为何还不昭告众人,将她师父的死讯广而告之,让她师父的躯体送入冥河,受香火供奉?反而是继续将她师父封印,难道,她是打算将这件事情隐瞒一辈子么?”
“白雪城城主已死,你想调查死因,太过艰难。”
我长叹了一口气,垂袖恹恹道:“是啊,太过艰难了。白雪城城主已死,那山河图的事情,便只有那人知道了。不过,梵瑛身为白雪城城主的徒弟,她会不会,也知道山河图的下落?”
云清停下脚步,目光清澈的看着我,嘴角携着浅浅笑意,安抚道:“你想要真相,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查出来的,别琢磨了,来白雪城不过半月,剩下的真相会慢慢浮出水面的,你现在,只管静观其变便好。”
我咬住唇,轻轻点头。云清屈指敲了下我的额头,俊容温润道:“不是一早便觉得累了么,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我揉了揉被他敲痛的额头,顿了一顿,忽然想到:“嗳,对了,你方才到底闻到了什么香味?”
他故意诱惑我:“什么香味重要么?”
我大步追着他的步伐,坚定道:“当然重要,这可关乎着我们俩的终生幸福。”
“终生幸福?”他笑道:“这么严重?那,等我们回去,我再告诉你。”
“……啊?”我失望的顿了一步,“又引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