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大雪,整个汴京城掩藏在皑皑白雪中,惟温府门前数缕彩绸增添了几分喜庆。
腊月二十六,宜祭祀祈福,订盟纳征,今日正是温府三姑娘的纳征之日。
中书令温启是当朝新贵,陛下眼前的红人,不过温三姑娘的纳征之礼办的极为简朴,只邀请了些交好的人家前来观礼。
自从赏梅宴那件事后,温若嫣又沉寂了许多,整日呆在毓秀院看书练字,除了去清苑请安,就没出过院门。
徐氏以为她是受了打击,所以特意趁着三姑娘的纳征之礼,请了她的闺中密友来玩。
周如迎本不想来凑热闹的,但颇为担心温若嫣近况,所以跟着母亲定国公夫人一起前来观礼。
男子都在大厅,女眷便在偏厅,今日是朱姨娘的好日子,她心里虽是欢喜,但面上倒是不显山不露水,低眉顺眼地站在沈老夫人身后。
看她如此识趣,徐氏也就给了她几分脸面,让她跟在自已身后招呼女客,给她一个露脸的机会。
温若嫣没有事做就跟周如迎聚一起闲话家常,身旁坐着大病初愈的四姑娘。
“如迎,你怎么了?”温若嫣看出周如迎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低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宜安姐姐又病了,我有些担心她。”说起赵宜安的近况,周如迎眉眼间难掩愁绪:“襄王带着襄王妃亲自进宫请了何太医给她看诊仍是不见好转,你是没瞧见,昨日我去襄王府探望时她已经虚弱得话都说出不来。”
“上次见面,我见宜安姐姐身子尚可,怎么才短短几日就严重了这么多?”温若嫣担忧地问道,她记得上次在宫宴上见到赵宜安,虽然身子虚弱,但精神头还不错。
“何太医说就是上次参加宫宴受了寒才严重的。”周如迎叹了口气,说道,“她自入冬身子就不好,此回风邪入体又加重了病情。”
“哎,当初宜安姐姐该称病推辞的。”
赵宜安被不足之症困顿数年,前两年脸上还有些血色,近两年竟是越发虚弱,一入冬便终日缠绵病榻。
原本听说赵宜安病倒之事后,温若嫣想着等三姐姐纳征礼事了专程去襄王府探望,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严重。
何太医可是太医院院首,连他都束手无策,赵宜安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周如迎不安道:“虽说宜安姐姐素来多病,但这回来势汹汹,就连何太医都束手无策,我真怕......哥哥打听到兖州那边有位名医专治不足之症,可惜如今已是年下,只能等到开春后再找机会前往,也不知宜安姐姐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何太医怎么说也是太医院院首,相信他肯定有办法为宜安姐姐舒缓病情,你也勿要自已吓唬自已,别宜安姐姐还没好,你又病倒了。”看着周如迎不安的模样,温若嫣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道。
一直坐着没说话的温若婉,在两人沉浸在哀伤中的时候,幽幽来了句:“不知乐平县主的癸水可正常?”
“癸水?”
“四姐姐你此言何意?”
温若婉一句癸水让本还在担忧赵宜安病情的两个姑娘顿时羞红了脸。
她们虽都是女子,但这等阴私之事也是羞于启齿的。
温若婉瞧见她们脸上的红霞,只觉好笑:“这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嘛,有这么害羞?”
“就算是平常之事,也没哪个女子会挂在嘴边。”周如迎埋着头嘀咕道。
温若嫣倒是听出些弦外之音,脸上羞色渐褪,正色道:“四姐姐可是想到了什么?”
“我也是最近看医书有了一些心得,听你们说乐平县主的病是先天不足引起的。肾为先天之本,若真是肾气不足,女子的话当会反应在癸水之上,若不是,那就另有原因,不管如何都要找对病症,对症下药方是良策。”
温若婉神情自若的娓娓道来,只听得温若嫣眼睛都直了。
这还是自已熟识的四姐姐吗?
自落水之后温若婉性情大变,从前她最喜欢去毓秀院找温若嫣说话,如今几天都见不到人,甚至关上门在房里研究起医书。
她方才之言,虽显怪诞,却令温若嫣不由深思,似有所悟。
周如迎亦是惊讶不已,昔日温婉柔弱的温四姑娘,如今竟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念及赵宜安的身体,她快速恢复平静,小声说道:“事关宜安姐姐的闺誉,你可要答应我千万不能说出去。”
温若嫣她自是不担心的,但是她对温若婉并不算熟识,心中难免犹豫,在温若嫣的担保下,再加上温若婉再三保证自已不会乱说,她才放下戒备。
“其实宜安姐姐至今还没来过癸水。”
言毕,温若嫣震惊地看向周如迎,她实在难以相信对方说的是真的,宜安姐姐早就过了及笄之年,竟然还没来癸水?
难怪周如迎的神情戒备,不仅拉着她们围成一团,说这话的时候也几乎是贴在她们耳边说的,就是怕有人听到。
温若婉听后却是早有预料,丝毫不意外这个结果。
“果然如此,你放心,这件事我绝对会烂在肚子里的。”温若婉神情严肃地说道:“你若信得过我,回去之后可以用如下药方帮乐平县主舒减病情。”
闻言,周如迎眼前一亮:“我信,连何太医都无能为力,现在不管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
得到了周如迎的信任,温若婉便将写了药方交给她,等到宴席结束后,她便寻了借口急急忙忙往襄王府去。
散宴后温若婉要回屋去研究赵宜安的后续治疗方法,温若嫣自然没有多挽留,安静地跟在徐氏身后送客。
天色渐暗,温若嫣主动扶着劳累一天的徐夫人回碧芙院,徐夫人见她难得如此体贴,心头一暖。
“方才你跟周家姑娘聊了些什么,我见她走的甚是匆忙,你们可是发生了不愉快?”
“我不过逗了她几句,不妨事的。”赵宜安一事不宜透露出去,哪怕是自已的母亲温若嫣也只能瞒着,她笑着岔开话题:“这几日母亲辛苦了,回去后可要早些休息,年关将近,母亲若累坏了身子,父亲可是会心疼的。”
“你呀,说什么浑话。”
徐夫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无比熨帖。
她在碧芙院小坐了一会儿,见到父亲温启回来连忙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冲徐夫人促狭一笑,最后在徐夫人嗔怒的眼神中嬉笑着离开。
回到毓秀院后,她惦记赵宜安的病情,又想起今日四姐姐一番转变,便吩咐白芍私下里搜罗一些医书来。
不知怎的,方才偏厅一席话,让她隐约有一种感觉四姐姐似乎开了某种天窍,要是让四姐姐继续钻研下去,说不定能学出点名堂来。
不出两日,白芍便将搜罗来的医书交给她,她反正是看不懂的,统统送去了温若婉的夕院。
温若婉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医书和药材上,不禁有些愣神。
“嫣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四姐姐,你不是对医术感兴趣吗?”温若嫣笑盈盈地解释道,“这些医书都是我让白芍她们去找的,你先看着,看完我再让她们去找。”
“嫣儿你都不怀疑我吗?而且你没发现我变了?”温若婉神情认真地看向她,言语中带着几分试探。
温若嫣自然察觉到了四姐姐的变化,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更加喜欢现在的四姐姐了。
“我知道四姐姐你变了呀。”她亲昵地说道,“从前的你总是郁郁寡欢,对我毕恭毕敬,但现在的你多了几分笑容,也有了自已的喜好,这不是很好吗?”
“你……”
注意到四姐姐的眼眶泛起一抹红晕,温若嫣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难道是自已言辞有误,让四姐姐误会了?
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弄巧成拙,惹四姐姐不开心了?
她轻轻握住温若婉的手,柔声说道:“四姐姐,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前是,现在也是,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
“你呀,也一直都是我的好妹妹。”温若婉温柔地笑着,轻轻地拥她入怀,眼泪无声坠落。
温若嫣对这种场面完全不知道该应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四姐姐,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任由对方抱着。
温若婉,不,或者说温婉,其实她是一个穿越者,前世她生活在一个糟糕的家庭,靠着自已的努力从医科大学毕业,而后顺利进知名医院工作,在工作中她还遇到了志趣相投的爱人。
两年前她跟着导师开始研究一个冷门课题,眼看有了一些苗头,结果她在一天之中面临爱人与朋友的双双背叛。
爱人与挚友合谋窃取了她的科研成果,并诬陷她学术造假,一夜之间她名誉扫地,一无所有,甚至被所谓的至亲逼迫至绝路。
她本已心如死灰,却在坠入冰冷河水的那一刻,脑海中浮现出温若嫣奋力救她的画面。
那份温暖和在乎,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命运让她在温若婉的身体里醒来,也让她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世界。温若嫣嘴角的浅笑,如同一缕阳光照进了她的生命,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如今,温若嫣的话语更是触动了她灵魂深处,让她明白了何为亲情,何为爱。
从今以后,她要为了这份温暖和爱而活,为了温若嫣而活。
她目光坚定地望向温若嫣,眼中的真挚无以言表。
“你放心,我会好好看这些医书定不辜负你的期望,将你的宜安姐姐治好。”
她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温若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头道:“那就劳四姐姐费心了,不过四姐姐尽力而为就好,不可勉强自已。”
温若嫣明白,赵宜安的病连太医院院首都束手无策,四姐姐或许也无能为力。
但四姐姐愿意尝试新的事物,这已经让温若嫣感到欣慰。
至少,四姐姐不会像以前一样,每日只能在焦虑和担忧中度过。